天氣越來越冷,也越來越短。5點鍾放學,等溫江源回到家,天就差不多全黑了。
溫江源通常都是跑著回家,因為他害怕。雙河村多山地丘陵。他們鄉下實行土葬,沒有固定的墓地,死了人,找風水先生看好寶地就風光大葬了。溫江源從學校到家,不管是那條勉強可以通車的馬路,還是另外一條需要穿過山林的小路,路旁都有不知已經多少年的古墓,或者新埋的小土墳。
雖然自詡是個男孩子,但是溫江源的膽子向來很小。何況途徑的很多人家都養狗,鄉下都是放養,很少栓住。他怕路過的時候萬一竄出一條惡狗來。
所以每次放學,溫江源都趕緊衝出教室,路上也不敢停留,步子邁得很大,盡量在天黑以前回家。
星期一這天,輪到溫江源和嚴楓值日。嚴楓連個眼神都沒留給他就拿著文具回宿舍了。溫江源打掃完教室,又去掃操場。等他到完垃圾,天已經暗下來。除了二樓教師宿舍的燈光,學校裏已經沒人了。廁所還沒衝。他拎起水桶,走到教室門口,看看天色,猶豫幾秒鍾,終於下了決心,轉身放下水桶,把書包掛在脖子上,鎖了教室門。
他腳底下生了風,走飛快。馬路兩旁的樹木在黑夜裏變成影子從他身邊閃過。“咕咕-咕咕-咕咕”,偶爾有貓頭鷹的聲音傳來。他不敢四處張望,隻顧往前走。
離學校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彎道,凹進去的地方是一片紅薯地,旁邊一個長滿茅草的小土包。溫江源以前聽班裏的女生神神秘秘地說過,裏麵埋了一個夭折的小孩。平時路過的時候溫江源探究過好多次,但是他不確定這到底是土墳還是僅僅是小土包。
剛拐彎,他就看到小土包上燃起了火。鄉下不缺鬼故事,鬼火他是聽過的。溫江源的心都提起來了,額頭上也冒出冷汗來。他越走越快,想趕緊跑過這個陰森森的地方。這時,他看到有個人影緩緩地從小土包上站起來,恐懼從頭皮一點一點地蔓延到腳底,連頭發絲兒、手指甲和腳指甲都不放過。
“有鬼呀。”溫江源害怕,想盡快悄悄地避開這些東西,但是看到個人影,他分不出這到底是人是鬼,便條件反射地尖叫起來。聲音劃破了喉嚨,盡他最大的力氣嘶叫出來,他自己都不知道含含糊糊叫了些什麼,隻是使勁兒地哭。他不敢再看這個東西一眼,憑本能跑起來。他害怕自己的聲音驚擾到它,盯上了他,他害怕這個東西有神秘的力量一下子抓住他。但是抓住了到底會怎樣,他又想不到後續更可怕的結果。他跑得越來越快,完全沒有感覺到累。他感覺後麵有人在追,但分毫不敢回頭。在他瘋狂逃跑的夜裏,任何感官的觸覺都弱化了,隻有恐懼在擴大,他甚至聽到恐懼在一寸一寸進入他身體的聲音,還有風在耳邊呼呼而過,和著他淒厲的哭聲。沿途亮燈的房子裏有人出來,有人喊,也有人問怎麼了可是他一點兒也聽不到,也回應不出來。
快到岔路口了,他沒有猶豫,徑直往小路上跑。他的意識還是清明的,雖然要經過幾根田埂,爬過一片山林,但是那裏有人家,都是熟識的人,他要跑到一戶人家裏去避一避,不管是誰家。突然,他看到稻田裏麵的那棵樹上堆了草垛子。收完稻子以後,農人會把稻草曬幹,一捆一捆地紮起來,靠著樹堆成一個草垛子,這是耕牛冬天的草料。也會把田裏的水放幹,種上紅薯或是蘿卜,或者撒上菜籽。他記起來書包裏有火柴,便拐過去踩著田裏的菜苗想跑到田壁上去扯一捆稻草。他聽過,鬼是怕火的。他摔到了,但是他不敢停下來,趕緊爬起來繼續跑。他爬上田壁去尋草垛子。稻草堆得太緊了,他扯不出來。便伸手去書包裏找火柴,因為他停下來了,萬一那個東西追上來了怎麼辦?他得先把火點上。溫江源的東西在書包裏放得很整齊,都在固定的地方,但是他的手一直在發抖,他在書包裏亂摸一氣,終於摸到了火柴。他抽開火柴盒,也不知道拿了幾根,就在火柴皮上劃。“嗤——”火柴劃燃了。他一手拿火柴一手扯稻草。一捆稻草扯出來,可是太用力,稻草散開了,他人也直直地往後栽倒在田裏。火柴掉到散開的稻草上,稻草連著草垛子,就這麼燃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