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寒冬臘月,灰白色的雲寂寞地望著行色匆匆的人,到處是一片熱鬧。

趙家已經忙活了好幾天。為治辦年事,各房進進出出,傭人殺雞殺鴨,上上下下皆是忙忙碌碌。趙老爺躺在舊椅上撥弄著煙絲,空氣裏散漫著幽微煙草味,還有小孩的笑聲。小孫女徽均在院裏追逐嬉戲,紅紅小手捏著小桔燈,又爬到八仙桌上偷拿糖果糕點。

臘月正是商鋪的旺月,一到年下,置辦年貨,炮仗生意極興旺。誰家都要掏錢添置些,平日裏再節省的人家,也要買上幾盒,熱鬧一番,放了炮竹,聽了喜氣,才算過了年。

趙家店鋪的玻璃窗上,貼著‘新貨小禮花八折’的紅色條子,一條商鋪街另外幾家同行也貼出了八折九折的廣告。火藥味從年頭一直燒到了年尾。

尤其是隔壁祥記。這家店的老板,當年落魄,飯討到了趙昌記門口。趙老爺看他可憐,大冬天隻裹著一件單薄的棉衣,收留了他,讓他在店裏打雜。他人聰明,口齒伶俐,進貨,談價,出入都帶著他,不到三年成了掌櫃,有人來挖他,也不自抬身價,一直留在趙昌記,安安分分,話也不多。誰想他後來自己開起了店,還挖走了不少老主顧。人心難測。

這麼多年,光顧趙昌記的人始終最多。一直流傳下來的老字號。除了質量好實惠多,還有一個原因是趙老先生的口碑極好。那十數年軍閥混亂,有人借亂趁火打劫。他硬是一把火將所有鞭炮一齊放了,又將所有銀錢都投了水,那一次真是沒想活了,關在牢房受了多少罪,托了多少人才被放出來,重開了趙昌記。真真是福兮禍所伏,商會送來‘浩氣長存’四字匾,橫在正廳梁上,這四個字比菩薩還靈光,生意越來越好,門麵越闊越大,名聲在外,別人就願意去趙昌記。

現在趙老先生已經不大去店裏。自從有了小孫女,陪著她玩,便更不管事了。趙佑千這兩年,收了心,也當了家。現掌管著所有生意。

朔風吹著這塊招牌,響了整個上午。店裏的人越來越多,客人不斷,打八折的促銷,引來了很多生意。宋錢民,陳守貴,李鶴非,尤林生這幾個小廝忙上忙下,一會兒從庫房拿貨,一會兒算賬找錢,嗓子都快喊啞了,額頭上都是汗珠。趙佑千也出來幫忙招呼生意。舞獅耍龍的街頭藝人來到趙記店前,龍頭吐出一絲火光,焰火盤旋,碎紅滿地。他高興地給了一把賞錢。

趙記生意越發的好,節下的打賞也格外大方。趙家的人,裏裏外外,都沾了光,底下的人也打扮得光鮮。宋錢民,陳守貴,李鶴非身上都添了新衣服。隻有尤林生最節省,年底都還穿著去年那件又薄又舊的棉衣。李鶴非平時打趣問他,你這麼年輕,著急攢什麼老婆本,讓我帶你去溫柔鄉享受享受,一沾上女人,快活似神仙,這女人比煙賭還難戒。他每次聽完臉一紅,說我要存錢讀書。旁人起哄笑道,書呆子。

十一點多鍾時,趙佑千坐在鋪子裏清點存貨和結賬,他眼見到了飯點,對著尤林生喊道

“小林子,去隔壁飯館叫幾個菜,讓他們端過來。你再去何記買一斤鹵豬肉,兩碟花生米來下酒。”說完遞給了尤林生一把零錢。小林子十五六的光景。他年紀最小,又最勤快,一天在店裏站十來個小時。中午叫飯可以出去走動走動,趙佑千便都打發他去。

“等小林子把菜買回來,大家就吃飯。先休息會兒。下午老宋幫著看店,佑僖今天回來,等會兒我就回去了。”趙佑千交代完便走了。

“今年冬天真冷啊,鄉下的地都凍裂了。”宋錢民邊說,兩隻長滿老繭的大手,邊搓著哈氣。他過了四十,臉上皺巴巴顯老,看著比同齡人大許多。

宋錢民為人十分和氣,又懂一點醫理,旁人都叫他老宋。他說百子櫃裏綠悠悠的山草藥,沒有他不認識的。

他以前有一家藥店,早先生意還過得去。隻是藥店生意到了晚上就比較冷清,都是白天看病抓藥。後來,索性不做晚上的生意,一到夜裏他就去打牌,沾上了賭,通宵通宵地玩,白天起不來,藥店開一天,關一天,沒個準時。原先來藥鋪的人都去了別家,生意做不下去,日子也越過越艱難。他上有老母,下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孩子的娘懷著抱著小的整日整日哭,實在維持不下去了,賣了家傳下來的藥鋪,才來了趙記。

“是啊,風像刀子一樣。”店裏夥計陳守貴說。

這陳守貴,家裏開著一個雜貨店,賣的都是些便宜貨。一家的生活全指著他,湊活著夠吃夠穿。往日裏雖不見大魚大肉,但飯桌上也是有葷有素,過得有滋有味。隻是後來家裏人口日漸增多,負擔太重,孩子上學吃飯穿衣穿鞋,樣樣都需要錢,一旦誰生個病,多餘的錢都用來買藥,家裏一下子就給掏了個空。一個小雜貨店的收入撐不下去,他讓媳婦守著店,自己出來多做份工,苦力,車夫,擺攤,都試過,隻是扣除夥食的錢,剩下的還湊不了一個整數。走投無路時,跟著老宋來了趙記,攢一點錢便寄回家去。他覺得不苦,活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