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
晏懷安被這個念頭弄得有些糊塗。監守自盜的事情聽說過不少,但是:“毀掉壁畫對他們自己有什麼好處呢?”
是啊,並沒有什麼直接的好處。但雲惜立即想到了信真。
信正和信遠顯然都是信真十分信賴的師弟。
他們都是雲摩寺傳統派係的人。要說有什麼好處,那就是守住無念法事的新火吧?
雖然雲惜和晏懷安都隱隱預感到有什麼事情可能發生,可周遭的一切看起來卻那麼平靜。
該日課的日課,該漿洗的漿洗,該掃灑的掃灑。
該畫畫的畫畫。
下午天又見晴,信真大和尚帶著幾個師弟下山去修複道路。
雲惜一個女子也就算了,晏懷安一個大男人,可不好意思袖手旁觀。
他下山去了,就留雲惜獨自在山寺院落裏徘徊。
參堂及周遭情況已經全部調查清楚,壁畫破損一案的外圍分析已經完成。要真正弄清楚事情到底如何發生,基本上隻能坐等那壁畫再毀壞一次。
雲惜心裏又浮現起信正、信遠兩人筆下的佛像線稿來。
“他倆是怎麼做到那麼平靜的呢……“
雖然知道佛門講究內心清淨,四大皆空法外無相,但這種追求與畫藝……實在是背道而馳。
父親的教誨是:畫者寄情。雲惜無法想象,真正四大皆空的人,如何能畫出有情之畫。
大概那些神佛,本來就是無情的。
一念及此,雲惜驀然感傷。
她獨自走到山寺台地邊緣,用一隻小木棍,在濕潤的泥土上作畫。
她畫的正是在參堂那裏看來的線稿。一尊神佛,佛光傍體,雲霧繞身。本該是超然物外、跳脫三界的樣子,但是在雲惜手中這支樹枝的末端,佛的表情變得不可捉摸起來,似乎有嗔,有喜,也有怨,有愛……
畫著這樣的神佛,雲惜自己內心也逐漸歡喜。
她全然沒有注意身旁有位沉默的觀眾。
一幅佛祖低眉的圖案完畢,雖然形式粗陋,但卻讓雲惜有一種長出了口氣的舒暢之感。
這時候,她身後傳來一聲讚歎:“阿彌陀佛,善哉。”
慌忙回頭一看,原來是信真。
雲惜連忙微微鞠躬:“信真師傅。”
“聽聞女施主也是位丹青妙筆,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雲惜內心忽然一動,隱隱有些疑惑,但具體在疑惑什麼,她又一時想不起來。
“愧不敢當。”
“隻是這樣的佳作,畫在這泥土之上,不免被人踩踏,又或者由雨水拂去,不能持久保存,實在可惜。”
“世間無不朽之物。繪於泥土,與繪於砂礫,或者繪於牆壁、岩石,又有什麼分別。”
“嗬嗬,”信真雙手合十,“女施主說得很有道理。是貧僧著相了。”
雲惜笑笑,不動聲色道:“壁畫三成三毀,我這個泥地上的拙作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說起壁畫,仔細想想,實在詭異至極。拙一職事言語之間,甚至提及了‘鬼’。實在是更添幾分朦朧。”
“職事他一時氣急,口不擇言,女施主勿怪。”
“嗯?信真師傅你是佛門中人,怎麼也跟儒生一樣不語怪力亂神。”
“佛教中雖有鬼道,卻是六道中的一種。與民間所傳之鬼並不盡相同。職事那天情急,所謂之鬼顯然是後者。”
“信真師傅說得有理。其實不管他說的是哪一種鬼,又沒有人見過,自然是不存在的。”
信真猶豫了一下,終是忍不住帶笑著說:“姑娘這麼說,是連我們也一並打了。我們也沒有見過佛,難不成佛也不存在了?如果不存在的畫,參堂的壁畫,以及姑娘麵前的這一方泥地,所繪又是什麼?”
雲惜一勾嘴角:“這些?可以是任意東西。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性。”
“什麼特性?”
“它們都是假的。”
“假……”信真的眉頭不禁動了動,似乎他在心裏麵默念了句佛號才把情緒壓下去:“女施主勿要說笑了。佛怎麼回事假的。”
“佛是不是假的我自不敢妄言。但畫裏邊的東西,一定是假的。否則的話,我畫個你,難不成世界上就有兩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