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聯象憑城而立,心中好生焦急。昨日,流寇來襲,他早有準備,組織軍民嚴陣以待。不意這群流寇卻不來攻城,虛晃一槍,分兵南下,其目的顯然就是新寧。
新寧縣的情況他很了解,知縣懦弱,鄉兵孱少,城垣也不堅固,他雖有心相助,但眼見城外層層疊疊、往來忙碌的流寇,卻沒有把握取勝。城中千餘守兵,中堅皆為達州諸大戶家的家丁仆役。沒有這些人,單靠臨時征召來的遊手、鄉勇,是不可能抵擋得住去歲流寇的。
這就有了個弊端。州中大戶此前皆將家資、親族盡數遷入城中,他們與州中配合,為的不是保鄉衛國、救助庶黎,僅僅隻是保全身家。如今隻要固守城池便足以自保,讓他們更進一步,出城主動進攻流寇,想來是絕無可能。
大雪紛揚,冷風撲麵。張聯象憂心忡忡地在城頭站了足有一刻鍾,帽頂雙肩盡皆為雪所覆,幾成雪人。左右擔心,出聲勸道:“太守,雪大風緊,還是回屋避避吧。”
張聯象略略點頭,腳下卻不動,又環視一會兒,顧問:“新寧那邊有消息了嗎?”在察覺到流寇醉翁之意不在酒後,他便派了幾撥人偷偷出城往南部探查情況,當下已至未時,想來也應該有人回報了。
左右搖搖頭道:“尚無,想是積雪難行,有所延誤。”
說間,有名小廝急匆匆上樓。左右皆識得他,知其為張聯象之妻身畔體己人,故無人阻攔。
“你來做甚?”城頭重地,閑雜人不得入。張聯象有些不快,但瞧他氣息不勻的急促模樣似有急事,便還是溫言問道。
“老爺,喜、喜事,夫人、夫人臨盆……”說到後來,因為太過激動,加之大口吸入冷氣,那小廝竟是噎得發不出聲來。
左右機靈的吏僚趕緊圍一圈上來祝賀張聯象。張聯象稍稍釋容。
有人道:“觀流寇趨勢,一時半刻不會來攻。城上有我等操持,妻子為重,太守大人可先回府照料夫人。”
他還未說話,又有兩人倏至拜見。其中一個是城中派出的探子,另一個卻眼生。
“小人見過大人!”那生人行了禮,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交過來,“小人是梁山塗中書家仆,主人特意囑咐,此信大人務必過目。”
他這般一說,眾皆了然。“塗中書”名叫塗原,年屆耳順,原在京為中書舍人,數年前因閹黨牽連告老歸鄉。塗家為梁山縣大族,塗原又是族長,無論資曆還是能力在當地都是首屈一指。去歲流寇入川,遠近州縣皆沒,隻有塗原聚集鄉勇,野戰敗寇,保全了梁山縣,遂名動川中。前四川巡按禦史黨崇雅與前四川巡撫劉漢儒曾聯名上疏,用“以蜀人治蜀兵”、“慎固封守,樹內藩以禦外侮”的理由請求皇帝重用塗原,但遭到拒絕。不久劉漢儒與黨崇雅皆被撤職,這事就再無人提。但塗原的人望在夔西因此極高。
世道不寧,自去歲以來,塗原利用自家的威望,在梁山縣始終維持著一支以塗家宗族子弟為骨幹的、輔以鄉民的地方武裝。梁山知縣敬重欽佩塗原,也依賴他保衛縣鄉,在備禦流寇一事上無不配合,是以加上縣中的兵丁,塗原實際可以調配的兵力多達千餘,不亞於達州,論起實戰能力,恐還在達州鄉勇之上。
夔西官軍分布薄弱,張聯象此前曾就聯合防務與塗原來往過書信。這兩日因心情緊張,竟把這個強有力的盟友給忘了。他一麵暗嘲自己失策,一麵迅速將信拆開瀏覽。
左右見他邊看,邊不住點頭,原先緊繃著的臉麵也漸而緩和,心中好奇,試探著問了兩句。張聯象並不直言,又將書信看了一遍,塞入懷中,對那塗原家仆道:“塗公意思,本官已明,你隨本官先回州署,得了回信帶給塗公。”言畢,興致勃勃,招呼眾人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