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激流(一)(1 / 3)

侯大貴不知道自己受到了欺騙。就在今早,吳亮節托人向他請假,說是昨夜偶染風寒,身體不適,不能出操,而實際上,現在的吳亮節,正精神百倍地走在劍州城的街巷中。

清晨的劍州城,寂冷淒清,行人寥寥。這一方麵是因為各部出城操練,另一方麵也因為城中對百姓戒嚴禁足。吳亮節昂首闊步走過兩條街,遇到了兩隊邏兵,帶隊的軍官都停步整隊向他問候。

經過東麵的青陽門數百步,就到了二賢祠。這二賢祠內供奉的是李璧、楊如震。這二人分別於正德、萬曆年間任劍州知州,在任期間行“拓城池、毀淫祀、建義倉、立仕學、罷繁苛、設養濟院,修路植柏”等惠政,因此被百姓奉以香火。

緊靠著二賢祠的乃大名鼎鼎的兼山書院。書院始設於唐末,及至兩宋,皆為州學所在,元末一度毀於兵火。自明初複修,又將城南黃裳祠廟遷於現址,並不斷加築,到如今已頗具規模。

趙營入城,原先任教州學的官吏、先生要麼逃散、要麼被裹挾到了營中,原本文教興盛的兼山書院不見了書香禮教,取而代之的,是寒光森森的刀槍斧戟。這裏占地甚廣,院落空曠,故而給趙營選做了儲糧點。

劍州城中的儲糧點有三處,一為這兼山書院,二為原官府義倉,三為鍾鼓樓不遠的火神廟。其中兼山書院因為靠近趙營破城的入口,占了地利,所以囤放了絕大多數的糧秣,其餘放不下的,才轉運到另外兩地。

吳亮節在兼山書院停下了腳步。

現在,他麵無表情,可是心裏實如驚濤拍岸般震蕩不歇——他決定燒了兼山書院的所有糧秣。

謀逆者會有什麼下場,不乏前車之鑒,但吳亮節出於自保,不得不鋌而走險。他因為撞見覃施路的事,昨夜在床沿整整坐了一宿。最後,當天東肚白,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紗射入他屋中,他始才下定決心幹這一票,既為了自救,也為了從趙當世手上搶來張妙白。

他太愛張妙白了,以至於為了她做下了許多見不得光的肮髒勾當。可以說,為了張妙白,他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隻可惜,張妙白不是這麼想的。

吳亮節清楚,張妙白從始至終,看重的隻有在趙當世身邊的地位,而自己,隻不過是她達成目的的一枚棋子。然而,長久以來,他心甘情願成為這枚棋子供她驅策。他僅僅希望與張妙白呆在一起,得到她的一聲讚許或是一個溫柔的目光便心滿意足。但,半路殺出的覃施路,卻將他的全盤計劃打亂了。

按照他最壞的估計,機警的覃施路會對自己深夜的行動產生懷疑,繼而順藤摸瓜,發現自己與張妙白的企圖,下場怎麼樣,可想而知。他既怕死,更怕因此永遠與心愛之人分離,所以,他要不顧一切,防患於未然,哪怕這一切的由頭,都隻源於他腦海中的一個擔心或猜測。

如果隻是害怕被查,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他放不下張妙白。讓他離開張妙白獨自生活哪怕一天,他也會感到生不如死。他要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保住性命,也能奪回自己心愛的女人。

他想到的方法,就是燒了趙營的糧秣。

在後營任職這麼長時間,吳亮節很清楚趙營後勤的實力。他幾日前曾過目過賬簿,知道一旦囤在兼山書院的糧秣被燒殆盡,那麼現在的趙營絕對會瞬間土崩瓦解。趙當世自顧不暇,又怎麼分出餘力找他算賬?而他也可趁著趙營焦頭爛額之際,搶走張妙白,逃之夭夭。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處,隻要有佳人相伴,縱使浪跡天涯也未嚐不可。

一個時辰前,他在自己的居處已經做好出逃的準備,袖中,也放了兩支火折子。他的計劃是,先進入兼山書院點起火,這點火需要點技巧,不能立刻燒旺。所以他還在懷裏放了一包助燃的火硝,用來當作引子。這樣他在出門時將引子點了,就有足夠的時間逃走。兼山書院的拐角,他在樹下拴了一匹馬,從門裏出來,走十幾步上馬,飛馳回居處,將藏在戶外草垛裏的行囊取了,直驅城西,拉上張妙白,然後和她出西麵德勝門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