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一千多裏路,我怎麼會曉得呢。這個須問他們帶兵的,其過並不在我。"又有人把話傳給了蓋道運等三個,說:"看上去撫台不肯幫忙。"蓋道運道:"我們是奉公差遣,他不叫我們去殺人,我們就能夠亂殺人嗎。這件事是他叫我們如此做的。欽差問起來,我有他的劄子為憑,咱不怕!"說完,便把劄子取了出來,給大眾瞧了一瞧,仍舊拽在身上,又說一聲"這是咱的真憑據"!黃保信、胡鸞仁兩個聽他如此一說,亦各各把心放下。隨後又有人把蓋道運的話告訴了蔣撫台。蔣撫台一聽大驚,便把劄子的原稿吊出查看,覺得所說得話雖然過火,尚無大礙,惟獨後頭有一句是叫他們"迎頭痛剿"。看到這裏,不覺把桌子一拍,道:"完了!這是我的指使了!"深悔當初自己沒有站定腳步,如今反被他們拿住了把柄,自己惱悔的了不得,然而又是一籌莫展。曉得刁邁彭見識廣,才情極大;況且這些屬員當中,亦隻有同他知已;於是請了他來,密商這件事如何辦法。這件事刁邁彭是早已知道的了。三人之中,黃保信黃道台還同他是把兄弟。依理,老把兄遭了事情,現在首府看管,做把弟人就該應進去瞧瞧他,上司跟前能夠盡辦的地方,替他幫點忙才是。無奈這位刁邁彭一聽撫台有卸罪於他三人身上的意思,將來他三人的罪名,重則殺頭,輕則出口,斷無輕恕之理,因此就把前頭交情一筆勾消,見了撫台,絕口不提一字,免得撫台心上生疑,這正是他做能員的秘訣。此時,撫台傳見,正為商議這件事情。他便迎合憲意,說他三有如何荒唐,"極該拿他三人重辦,一來塞禦史之口,二來卸大人的幹係。倘若大人再要回護他三人,將來一定兩敗俱傷,於大人反為無益。"蔣撫台聽了,雖甚以他話為然,但是因為前頭自己實實在在下過一個劄子,叫他們迎頭痛剿,如今把柄落在他們手裏,欽差提審起來,他們一定要把這個劄子呈上去的,豈不是一應幹係都在自己身上,他們罪名反可減輕。因把詳細情節告訴了刁邁彭,問他如何是好。刁邁彭至此也不免低頭沉吟了一回,問撫台要了那個劄子底稿,揣摹了半天,便道:"法子是有一個,但是光卑府一個人做不來,還得找一個蓋某人的朋友,肯替大帥出力的,做個連手才好。"蔣撫台默默無語。後來還是刁邁彭想起武巡捕當中有一個名字叫做範顏清的,這人同蓋道運本是郎舅。後來為了借錢不遂,早已不大來往的了。"如今找他做個幫手,這事或者成功。"蔣撫台一聽這話,連忙站起身來,朝著刁邁彭深深一揖,道:"兄弟的身家性命,一齊在老哥身上。千萬費心!一切拜托!"刁邁彭道:"卑府有一分心,盡一分力就是了。"就罷,退下。刁邁彭也不及回公館,便去找著範顏清,先探他口氣,同他說:"想不以令親出此意外之事!"範顏清道:"我們是至親,不是我背後說,他也過於得意了。"刁邁彭一聽口音很對,便說:"你們是至親,到了這個時候,隻應該幫幫他的忙才是。你是常在老帥身邊的人,總望你替他說句好話才好。今日連你都如此說他,他還有活命嗎?"範顏清道:"卑職的事情,瞞不過你大人的明鑒。常言道:'至親莫如郎舅。'他是提鎮,卑職是千、把,說起來隻有他提拔卑職的了,誰知倒是一點好處沾不到的。即如去年他平了土匪回來,隨折呢,本來不敢妄想,隻求他大案裏頭帶個名字,就算我至親沾他這點光,也在情理之內。那曉得弄到後來竟是一場空,倒是些不三不四的一齊保舉了出來。所以如今卑職也看穿了,決計不去求他。卑職同他親雖親,究竟隔著一層。如今連他們的姑太太也不同他來往了,這可是同他一個娘肚裏爬出來的,尚且如此,更怪不得別人了。"刁邁彭一聽範顏清的話很是有隙可乘,便把他拉到裏間房裏,同他咕唧了好一會,把撫台所托的事情,以及拉他幫忙的話,並如何擺布他三個法子,密密的商量了半天。範顏清果然滿口答應:"情願拚著斷了這門親戚報效老帥,隻求事成之後,求大人在老帥麵前好言吹噓,求老帥的栽培就是了。"刁邁彭亦滿口答應。二人計議已定。好個刁邁彭,回到公館,立刻叫廚子做了兩席酒,叫人挑著送到首府裏。一席說是自己送給黃大人的,那一席又換了兩個抬了進去,說是院上武巡捕範老爺送給他舅爺蓋大人的。隨後又見他二人不約而同,一齊來到首府,找了首府陪著他,一個看朋友,一個看親戚。首府一見他二人都是撫台的紅人,焉有不領他進去之理。蓋道運見了範顏清,雖然平時同他不對,如今自己是落難的人,他送了吃的,又親自來瞧,總算有情分的了,不得不拿他當做親人,同他訴了一番苦,又問姑太太的好。範顏清同他敷衍了幾句,又把刁邁彭引了過來,彼此相見。刁邁彭先見老把兄,自然另有一番替他抱屈的話,說得黃保信感激他,直拿他當做親兄弟一般看待。及至見了蓋道運,又是義形於色的說了一大泡。蓋道運是個武家夥,更加容易哄騙,亦當他是真好人,便說撫台如何想卸罪於他三人身上:"現在我有撫台劄子為憑,欽差提審,我是要呈上去的。"刁邁彭亦竭力叫他把劄子收好,不但保得性命,而且保得前程。蓋道運自然佩服他的話。四個人又談了半天,他二人方才辭別而出。第二天,範顏清說院上事忙,止有刁邁彭一個又到首府裏看他二人,說的話無非同昨天一樣。刁邁彭回到院上,同蔣撫台說"時候到了。再不辦,欽差要提人審問,就來不及了。"當夜,刁邁彭就住在院上簽押房裏,足足忙了半夜。第三天午前,又去瞧蓋道運,說是:"剛從院上下來,聽得說你三位的風聲不好。"蓋道運道:"無論如何,我有中丞這個憑據,總不會殺頭的。"刁邁彭道:"你別這樣講,他們做文官的心眼子總比你多兩個,你那裏是他對手。你姑且把劄子拿出來,等我替你看看還有什麼拿住他的把柄地方沒有。"頭兩天蓋道運聽了黃保信的話,說我們這位把弟如何能幹,如何在行,所以一聽他言,登時就要請教。齊巧黃保信這時也陪了過來,亦催道運把劄子拿出來,給某人瞧瞧還有什麼可以規避的方法。"蓋道運不加思索,忙從懷裏取出那角公事,雙手送上。刁邁清剛正接到手中,忽然範顏清又從外麵進來,拿個蓋道運一把拉到對過房裏說話。大家曉得他是院上來的,一定是得了什麼風聲了,蓋道運不由得跟了過去。黃保信同胡鸞仁各各驚疑不定。刁邁彭將計就計,亦說:"範某人到這裏,一定有什麼話說,你二人姑且跟過去聽聽看。"他倆被這一句提醒,果然一齊走了過去,此時刁邁彭見房內無人,急急從袖筒管裏把昨夜所改好的一個劄子取了出來,替他換上。那邊範顏清故意做得鬼鬼祟祟的,說是:"今天在院上,聽見老帥同兩司談起你老舅的事情,大約無甚要緊。老帥總得想法子出脫你們三位的罪名,可以保全自己。"蓋道運聽了如此一講,又把心略略放下,忙說道:"果其如此,還像個人。"範顏清又故意多坐了一回,約摸刁邁彭手腳已經做好,倏地取出表來一看,說一聲:"不好了!誤了差了!"連忙起身告辭;又走過來喊了一聲:"刁大人,我們同走罷。老帥叫你起的那個稿子,今兒早上還催過兩遍,你交代上去沒有?"刁邁彭亦故作一驚道:"真的!我忘記了!我們同走,回來再來。"說完出來,便把劄子連封套交代了蓋道運,彼此拱拱手,同了範顏清揚揚而去。這裏蓋道運還算細心,拉開封套瞧了一瞧,見劄子依然在內,仍舊往身上一拽,行所無事。且說童子良此番來到安徽籌款,沒有籌得什麼,安徽又是苦省分,撫台應酬的也不能如願,所以這事既已查到實在,就想徹底究辦。先叫帶來的司員擬定折稿,請旨把蓋道運等三個先行革職,歸案審辦。這是欽差在行轅裏做的事,撫台在外頭雖然得了風聲,然而無法彌補。偏偏又是刁邁彭因蒙欽差賞識,便天天到欽差行轅裏去獻殷勤,不但欽差歡喜他,連欽差的隨員跟人沒有一個不同他要好的,拜把子,送東西,應有盡有,所以弄得異常連絡。等到欽差參了出去,他得了風聲,又去化錢給欽差隨員,托他們把折子的稿子抄了出來。大眾以為折已拜發,無可挽回,落得賣他幾文。那曉得他稿子到手,立刻送到撫台跟前。蔣撫台見上頭參的很凶,倘若認真的辦起來,不但自己功名不保,而且還防有餘罪,急同刁邁彭商量辦法。刁邁彭道:"隻要欽差的這個底子到了我們手裏,卑府就有法子想了。"蔣撫台急欲請教。刁邁彭道:"要大人先下手奏出去,便可無事。"蔣撫台道:"欽差的折子昨兒已經拜發,我們怎麼趕到他的頭裏呢?"刁邁彭道:"這有什麼難的。欽差折子是按站走的,我們給他一個'六百裏加緊',將來總是我們的先到。他三個的罪名橫豎是脫不掉的,如今劄子已經換到,他們沒有把柄,就冤枉他們一次,還怕什麼。現在隻請大人先把這事奏參出去,隻把罪名卸在他三個身上,自己亦不可推得十二分幹淨,失察處分必須自行檢舉的。如此一來,我們的折子先到京,皇上先看見,欽差的折子隨後趕到,就是再說得利害些,也就無用了。"六百裏加緊:緊急文書,每日限定必須走六百裏。蔣撫台聽他說話甚是有理,立刻照辦,仔仔細細擬了一個折子,請將蓋道運三個革職嚴懲,自己亦自請議處。當天把折子寫好拜發,由驛站六百裏加緊遞到京城,果然比欽差的折子早到得好幾天。上頭批了下來:"蓋道運三個一齊充發軍台,效力贖罪,巡撫蔣某交部議處。"旋經部議得"降三級調用"。虧得自己軍機裏有照應,求了上頭,改了個"革職留任",仍舊還做他的撫台。軍台:設於西北邊這地方的驛站。犯罪官員如發往軍台,每月得繳納台費,三年期滿,得到批準,可釋放回來。上諭下來的那天,蓋道運氣憤憤的不服,說:"我們是按照撫台的劄子辦事的,為什麼要辦我們的罪?"一定吵著,要首府上去替他伸冤。首府問他有什麼憑據。他就把劄子掏了出來,摔到首府麵前,說:"老兄請看!這不是他叫我們'迎頭痛剿'的嗎"?怎麼如今全推在我們身上呢?"首府接過來一看,隻有叫他們"相機剿辦"的字眼,並沒有許他"迎頭剿痛"的字眼,便把這話告訴了他,又把字義講給他聽。蓋道運還不明白。畢竟黃保信是文官,猜出其中的原故,一定是那天被刁邁彭偷換了去。把話說明,於是一齊痛罵刁邁彭,已經來不及了。後來欽差那麵見朝廷先有旨意,亦道是蔣某人自己先行出奏,卻不曉得全是刁邁彭一個人串的鬼戲。後來刁邁彭在安徽做官,因此甚為得法。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章 還私債巧邀上憲歡 騙公文忍絕良朋義(2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