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變奏(1 / 3)

第七章 變奏

#3#1

那天他們聊到很晚。

一直坐在她那架舊鋼琴旁邊。

但是破天荒地,沒有聊音樂。

他們說的都是些很家常、很現實的話,與內心深處想要表達的毫無關係,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的言不由衷,他們實際上很緊張,特別是他,連坐姿也顯得那麼僵硬,板板正正的,連一動也不敢動。他們內心的緊張妨礙了他們對於外部世界的感覺,他們竟然沒有聽到越來越大的雨聲,隻是在雷聲發出驚天一震的時候,他們才突然嚇了一大跳。他站起來,朦朧的光線下,他躲閃的眼神仍然那麼羞澀,雖然非常不情願,他還是說了:“古老師,我該走了。”

她看了他一眼,雖然心裏也同樣不情願,但還是很好地扮演了她應當扮演的角色:“那我就不送你了。”然後她拿了把傘遞到他手裏,他接過傘的時候說:“明天我來給你安燈。”

她看著突然變得空落落的房子,腦子有些短路,好像半天反應不過來。她就那麼呆立在客廳中間,半晌,下意識地按了一下控製器,換了個台。屏幕上究竟演的什麼,她一點也看不出來。

一聲巨雷幾乎把窗子震破,她這才有些清醒,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衝向陽台,外麵,滂沱大雨幾乎把整個世界都淹沒了!

天哪!天哪!!

她從來沒有這麼痛恨自己,恨極了!難道她就是這麼個天生的膽小鬼,就不能從甲胄中掙紮出來一回嗎?!為什麼她總是要掩飾甚至埋藏內心的感情,以迎合世俗社會的認同呢?!

她打他的手機,沒有信號。他迷失在白茫茫的大雨中,她看見窗玻璃上的雨水沉甸甸地流淌下來,如同眼淚一般,沒有回聲。

#3#2

第二天的黃昏他來了電話:“古老師,對不起,我……我明天再去給你安燈吧。”

“你……你是不是感冒了?被雨淋病了?”她像抓著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抓著話筒。

“沒、沒有,我身體很好,這點雨算不了什麼……”他完全是鼻腔堵塞的聲音。

“對不起,”她的聲音已經有點發顫了,“對不起,昨天……”“昨天我沒淋著雨,一出門兒,就打了一輛車,很順利。”

“你在哪兒?我去看你。”

“別,別別,真的,我什麼事兒也沒有。”

她放下電話,已經是吃晚飯的時間了,她一點胃口也沒有,胡亂吃了幾口剩飯,她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放了一個CD,是聖桑的《天鵝》。她覺得提琴的聲音有些嗚咽,是低沉的嗚咽,那種嗚咽鑽到了她的心裏去。

有人按門鈴,她去開門,完全是下意識的,她想,可能是兒子回來了。但是門開了,一個高高大大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她一時間竟然沒有認出他來,她好像第一次發現他個子那麼高,他一進來,房間就變矮了似的。

她的心突然不能控製一般地狂跳起來,一時竟覺得胸前的衣裳也跟著飄忽了起來,她簡直不敢看他,好像一看他就會忍不住撲進他的懷裏無論她願不願意承認,她一直在盼著他啊!

相比之下他倒顯得鎮靜得多:“我想想,還是今天過來吧,要不然你晚上做飯都看不清楚。”

“其實兒子不在,我晚上也用不著做飯。”她小聲說。

“那你不能永遠不做飯吧。”他邊說邊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彎管節能燈,走進廚房。

她站在廚房的門邊,看著他,她的聲音怯生生的:“你是不是病了?昨天你走的時候,我真的沒發現雨下得那麼大……”

他沒說話,很專注地安燈,安好了,讓她開燈,廚房就一下子顯得很明亮溫暖。他仍然沒看她,又接著去衛生間裝燈。《天鵝》依然在嗚咽著,他突然頓了一下:“你在聽聖桑的《天鵝》?”

“是啊,我們的《天鵝》遲遲沒動靜,隻好聽經典了。”

“《星星》之後你沒寫曲子?”

“寫過一些,斷斷續續的……都不滿意。”

“是接著我們前麵那個寫的嗎?”

“是啊,找不到感覺了。”

“也許我會幫你找到感覺。”他的語調突然自信。

她心裏震了一下,佯裝鎮靜地給他倒了杯茶,然後打開抽屜,翻出在賽裏木湖時的照片,攤在桌上。

一大堆照片裏,他們的合影寥寥。有一張是在賽裏木湖旁邊,他幫她上馬的照片。那是他的戰友搶拍下來的,事後大家好一陣調笑。想起那天自己的狼狽相,她的臉立即紅了。還有在草原上的照片,當時是請一個哈族青年拍的,其實當時他們坐得還是有距離的,但是這位攝影師選擇的角度看上去卻好像是她坐在他懷裏似的,他翻來覆去地看這張照片,看個沒完,嘴裏連連說:“嗯,這張不錯。……這張可以送我吧?”沒等她答話他就端進了兜裏。這時她才發現他們坐得太近,以至能強烈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的呼吸的熱力慢慢包圍了她,她全身軟下來,心裏的定音鼓一下下地敲,越敲越響,在不能自己的時候她驀然站起:“太晚了,今天就住在我兒子的房間吧,我去給你收拾。”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看著她的苗條背影,知道自己必須壓住身體裏那股已經快接近沸點的熱浪。

#3#3

夜半,她聽見來自兒子房間的巨咳。

到底他還是沒好。她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然後起床找止咳藥。

她一手端著杯子,一手拿著藥,走進他的房間。多年以前的一幅景象突然地出現了。那時,Y住院,半夜裏咳嗽,她給他喂藥。那情景如同一道閃電,強烈得令她無法承受。杯子晃了一下,她落淚了。

他似乎是在等著她的淚水,她的淚就像春天槭樹上無意中落下的雨滴,重重地敲擊著他幹渴已久的心。他一下子抱住了她,動作極快,簡直是迅雷不及掩耳,他臉上的表情仍然是羞怯的,動作卻無比堅決,他的這種方式讓她感到既新鮮又奇怪,以後她屢屢感受到他的這種方式,他的這種同時存在的少年的羞怯與軍人的果決。她被他抱住,動彈不得,隻好高舉著杯子和藥,杯子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摔在地上,化為齏粉。

他自然以為她的淚是為他而流,可憐的男孩兒少校!她想。但是她不願意戳穿這秘密,起碼是現在。

他小聲在她耳邊說:“……我想。”

他總是用最簡單的話來表達最複雜的意思。當時他的聲音很小,微微有點顫抖,小到她剛剛能夠聽到。她覺得一股烈火忽地襲上雙頰,熱辣辣地疼,她知道自己的臉一下子血紅了。

這是她最怕出現的一個場景。

在他麵前,她願意扮演一個成熟老練的角色,而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慌頭慌腦,原形畢露。

實際上,正是她突然的害羞給了他勇氣,後來他對她說:“你怎麼像個姑娘?”

“你怎麼像個姑娘”這句話,她聽很多人對她講過,可是這句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似乎真正擊中了她。其實,容易害羞的人總是喜歡那些比自己更容易害羞的人,看上去清高孤傲的她,其實是個相當容易害羞的人,誰也不知道,她的那種驕傲大半是為了掩飾她的羞澀。

他解開她衣扣的時候依然是那種奇怪的方式,既羞怯卻又十分堅決,隻是他看到她的乳房時怔了一下,那簡直就是一個年輕姑娘的乳房:小而堅挺,潔白,紅豔豔的乳頭和乳暈,竟像是畫上去似的那麼美麗。

他說,他想。他說得可憐巴巴的,正是他那種可憐巴巴的聲調打動了她,她突然又想起多年以前的那個場景:那個她終生所愛的男孩,麵對她,雖然沒有說出什麼,可她敢保證,他心裏想著的是和眼前這個男孩一模一樣的話。

聽了那句低聲的、戰栗的、結結巴巴的話,她就不再反抗。她看見她的雙乳突然赤裸裸地呈現在那個他的眼前,她看見了他眼中的驚詫,然後,她看見他貪婪地把那一對潔白的乳房捧在了手裏,然後輕輕地吸吮起來。

這時她聞見了他的體香,這個身材高大的男孩子伏在她的雙乳間,貪婪地吸吮,他的一頭柔軟的黑發,輕拂著她的臉蛋兒,那是一種如同樹木一般的體香,是那種原始森林中高大喬木突然接受了一場新雨之後突然煥發的香氣,而絕不是那些低矮的枝椏叢生的灌木。

她的塵封已久的身體突然被一種強烈的電流擊中,無論是她的前夫,還是那些斷斷續續的情人們所從來不曾給予她的,那血脈賁張的令她害怕的武器突然長驅直入,進入了一個無論是她的前夫還是情人們都無法達到的位置,那位置的名字才叫女人,原來,四十年她過的,都是無性的生活!

雖然她有孩子,也有過家庭,可那不過都是自欺欺人,和所有有孩子和家庭的人一樣的自欺欺人,明媚的光芒照亮了那間小屋:這才是真正的性愛,真正的男人,比起他來,過去的那些男人們不過都是些半閹了的人,他們讓那些跟了他們的可憐的女人根本無法享受真正的性愛。她一下子變得柔軟,更柔軟,她喜歡他那一下又一下猛烈的撞擊,隻有青春,隻有愛情才能給予他那種撞擊的力量,在性愛中是最能識別男人的,她信了他,這個年輕的男孩兒,他真的愛她呢。她荒漠已久的心慢慢地溫暖起來,濕潤起來,她想哭,又怕他笑她。她把臉側過去,用雙臂抱住他的頸子,她抱得很親昵,像個女孩子,這種親昵令他心醉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