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7
兩支花瓶和136張快遞單
一
大學城招快遞員的廣告傳單，一夜間鋪滿了所有宿舍樓下的宣傳欄。
拚了命想勤工儉學的李賽北，絕對是第一個打通電話的應聘者。
如您所料，因來者稀少，無法進行篩選，所以李賽北毫無懸念地被錄用了。
快遞公司對李賽北進行了嚴格的訓練。當然，李賽北也獲得了額外的辦公用具，一輛約有八成新的二手電摩托。
柳小南算是整個學校裏快遞最多的客戶。但遺憾的是，這些快遞都是從外埠發來，由柳小南簽收。
快遞公司給李賽北開出的是無底薪酬勞。成功送出一個件，在無投訴的情況下，可以提一塊錢人民幣。但如果有人快遞東西，那就不一樣了，一公斤內的物品，二十元一件，李賽北可以提五元。
所以，為了生活，李賽北總是會在送快遞的時候習慣性附上一句：“你好，有東西需要快遞出去麼？如果有，記得聯係我哦！”
大部分人都會微笑著點頭，說有快遞一定會找李賽北。惟獨柳小南瞪眼斜眉：“你都問過我多少次了你知道不？煩不煩煩不煩？我要快遞東西當然得找你，難不成，我自己坐飛機送過去？”
李賽北是個硬骨頭。柳小南當著一堆女生的麵如此嘲諷，按照正常情況來說，李賽北肯定會怒焰相對。但很多時候，脾氣終究擰不過現實。快遞公司不會管到底是誰先惹了誰，隻要有客戶投訴，那就立馬扣五十塊錢。
五十塊錢對於柳小南來說興許不算什麼，但對李賽北而言，差不多是一杯汗水的分量。他必須騎著那輛二手電摩托，在烈日下來回兜幾十個趟。偶爾碰上沒有電梯的樓層，兩趟就讓他覺得像是打了兩場激烈的籃球賽。
二
李賽北沒空搭理柳小南，說實在的，做快遞，什麼人都能碰上。李賽北早就看開了。
2011年，淘寶“雙十一”活動過後，李賽北徹底瘋了。
所有一線城市，全數爆倉，一夜之間，快遞堆積如山。
李賽北一刻不得消停，就連上課時間都有不少人打電話來問：“喂，是那個什麼，什麼快遞公司麼？你看下我的貨到了沒有？怎麼那麼多天還沒到？”
有的時候李賽北真是累得不想幹了。但冷靜下來，又覺得欣慰。就算沒人郵快遞，按照現在這個到件數量，一天也是好幾十塊錢。如此，一個月下來，起碼也有一千多，節省點的話，可以花一半，存一半。
一想到能存點錢，李賽北就忽然沒了任何抱怨。
那段時間，柳小南的快遞出奇的多。鞋子，褲子，襪子，水杯，發卡……柳小南簡直就是個購物狂。
最離譜的是，柳小南每次都要驗貨之後才簽收，要不就是簽收之後當麵開箱驗貨。
柳小南把那些新買的衣物，一件件往自己身上比劃，時不時還問問寢室的姐妹：“哎，都看看，都看看啊，那麼個大美女買新衣裳，你們也不嫉妒嫉妒誇獎誇獎，太虛偽了吧？”
李賽北很喜歡柳小南穿那條波西米亞花擺裙。熱情，奔放，而又不失少女的內斂。
接到柳小南的那天，李賽北剛巧發工資。生平第一次背井離鄉，第一次低頭受氣，第一次養活自己……很多個第一次，很多種不容易。李賽北突然有些感動，具體為何，說不上來。
“喂，那個誰麼？我就是那個十六舍的女生啊，記得不？柳小南，就你說的快遞很多的那個。我今天有些東西要郵出去，你看你什麼時候過來取下吧，有點重……”
掛完電話之後，李賽北騎著電摩托呼呼而去。一公斤提五塊錢，兩公斤提八塊，三公斤……李賽北心裏滿是公司定出的酬勞標準。
三
李賽北剛進柳小南寢室就驚呆了。滿屋滿地，都是衣服。
“這些都是要郵的東西麼？”李賽北滿臉疑惑。
“嗯，是的，這些東西都是要郵到藏區的。天冷，很多孩子都穿不暖，多可憐啊……”
“好吧，具體要郵些什麼，你說下，我好給你打包，免得中途散落出來。”
柳小南開始一陣亂點：“這個，這個，我新買的羽絨服，這個，這個，保暖內衣，好，這個這個，大擺裙……”
柳小南蹲在地上，側過頭來看著一臉興奮的柳小南：“羽絨服我還能理解，雖然顏色鮮豔了點，但保暖確實不錯。但你那大擺裙是要郵給誰穿呢？”
“藏區的小姑娘啊，或者女老師也可以，你看過我穿呀，很漂亮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才不舍得送人呢。你總不至於要我把那些破破爛爛的舊衣服給他們吧？他們又不是撿破爛的！”柳小南一臉鄙視。
“姑娘，淡定點行不？我還沒說話呢。你想想，你這些東西郵寄過去，肯定是會被拆包檢查的，按照正常來說，估計還會有人做下消毒處理。給這些孩子的東西，你應該是盡量樸實，大眾，而不是圖漂亮。你站在現實的角度想想，你這大擺裙，不管穿在誰身上，不管老師還是學生，都注定會成為焦點。焦點所要承受的壓力，你想象下就知道，何不給他們一個普通且平和的環境呢？”
柳小南想了想，最終還是把那條波西米亞大擺裙收了回去。
“等等，我想了想，你說的貌似有幾分道理。看來，本小姐該出馬去做點事情了。”柳小南說完這段話，便轉身跑出了寢室。
“開門開門，快快快！舊衣服，舊褲子，不想要的，想要的，通通拿出來，捐掉捐掉！”
“你們這些屌絲女郎，平時叫囂著衣服怎麼怎麼多，櫃子都放不下，怎麼現在才弄出這麼點？”柳小南尖細的聲音在宿舍樓道裏久久回蕩。
稱重結賬的時候，李賽北把員工內部價格報了上去，跟老板說是自己要郵點東西給藏區的哥哥。
柳小南感動得不行，死活要請李賽北去食堂吃湯粉。
四
再一次去十六舍送貨，李賽北看到了樓下宣傳欄裏的彪悍字體：“良心快遞，放心快遞，有貨要送，請找帥哥李賽北的秘書柳小南，此美女現隱居16舍410……”
李賽北差點沒把早上吃下去的麵條給吐出來。
這次，柳小南的淘寶購物終於出了點故障。兩個玻璃花瓶，都在中途被摔碎了底。
“怎麼辦怎麼辦？我都在快遞單上簽字了，這可怎麼退回去啊？”柳小南急得團團轉。
“別著急啦，小問題，我先把快遞單留下，不錄到公司程序裏去。然後，你去找個像素好點的手機，我穿上快遞公司的工作服，跟你站在一起錄個像，為你澄清下。”
在李賽北的力挺之下，賣家終於承認是自己的包裝不嚴謹，導致貨物中途損壞，同意退款。
柳小南倍感遺憾，因為那兩支花瓶，她挑了很久很久，確實非常喜歡。盡管如此，柳小南仍對李賽北的仗義感激涕零：“兄弟，說，你有沒有女朋友？要是沒有，姐給你解決，本棟宿舍樓的全體女生，任你挑，你選中誰，姐幫你搞定！”
李賽北故作喪氣地搖搖腦袋：“算了，現在的女生誰不想找高富帥？我這類窮矮醜還是靠邊點好了，免得在十六舍被打。”
“靠，誰敢動你？姐廢了她！兄弟，別亂說，不是所有女的都喜歡高富帥，比如我，就不來電，我比較偏好成熟型，責任型，懂不？”
柳小南說完側頭，看到一臉狡黠的李賽北在那兒壞笑。
“去死！我說的又不是你，你笑什麼？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放心吧，你不是姐的菜，姐也不是你的麵。咱倆誰都吃不了誰。”
但該怎麼說呢？李賽北確實有點喜歡柳小南。
從時候開始的呢？從柳小南在他麵前試波西米亞大擺裙開始？還是從捐衣贈物開始？李賽北覺得都不對，說不上來，又咽不下去，像是嗓子裏卡了一塊糖，雖然甜得讓人發暈，也使人疼得夠嗆。
五
很多事情，其實不必捅破，彼此都會深懂。
從那以後，柳小南的東西，忽然絕種了。也許，她換了另一家快遞，也許，她有了一個可以陪她逛街的男朋友，不必繼續停留在虛擬的網購世界。
李賽北仍舊騎著他的二手電動車在學校裏汗流浹背。隨著認識的人越來越多，他變得越來越忙碌，但奇怪的是，他絲毫覺察不到充實。
他開始習慣把兜裏的每一個件都檢查一遍。偶爾，他會問負責另一個片區的同事：“哥們兒，你那有沒有柳小南的快件？十六舍，柳小南，你看下。”
“沒啦，怎麼可能，如果有，我也會交給你，那個片區是你負責啊……”
偶爾，李賽北還是會送貨去十六舍。那張惹人發笑的廣告單仍在樓下。
李賽北很想去410看看，沒有網購之後的柳小南，到底過得好不好，究竟在幹嘛。可是，說些什麼呢？以什麼身份去看呢？李賽北始終想不出來。
說是同學，情分淡了點企圖多了點；說是朋友，情分雖多了點，但誇張也多了點。他和柳小南不過是在一起吃過兩次湯粉而已。如果不是因為送快遞，他甚至連柳小南叫什麼名字，電話多少都不知道。
再一次去十六舍，宣傳裏的內容變了。那張手寫的快遞宣傳單，早已不知去向。
李賽北抱著兩個快遞站在女生宿舍的宣傳欄下，像是丟了什麼寶貴的東西。
宿管阿姨把頭從窗戶裏探出來說：“小夥子，你的廣告被人揭掉啦，你要是還想貼那個廣告，你重新寫一個，阿姨給你開鎖……”
李賽北忽然在一張情人節的活動單上看到一段話——“你在尋找某些人的同時，某些人也在默默地等著你。”
他認得，這是柳小南的字。他曾親眼看她簽過136張快遞單，又豈會認錯？
2013年2月14日，李賽北抱著一個大盒子敲開了十六舍410的門。柳小南正在化妝，算是為晚上的情人節派對做準備。
“你好，柳小南，好久不見，有你的快遞！”
“不會吧？我都好久沒買東西了。”
柳小南頂著盤起的頭發打開箱子——裏麵赫然躺著兩支完美無缺的花瓶和一碗熱氣騰騰的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