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1
曾在你心裏住過一陣子
神秘畫冊
收到你的畫冊，我已結婚，且年奔三十。
坐在陽光傾灑的春日中極力搜尋記憶，抱歉，還是沒能想起你。雖然你說你是李溫靜當年的好朋友，可我仍然無法在腦海中找到關於你的隻言片語。
也許你已經知道我和李溫靜的結局。不過，你肯定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愛李溫靜，正因如此，我才會在分開後傷痛難以自愈，轉而求取佛法療心。
今日，雖然我已知世事如夢，萬般緣法自有因，可心裏還是無法放下李溫靜這三個字。它們像三柄銳利的劍，在我心裏日夜糾葛。
你在畫冊的扉頁裏說，我和李溫靜的第一次約會是在2007年的立夏，上海，外灘，春風鋪天蓋地。
因為你的這句話，我想起了2006年的上海。
那時我剛畢業，一心想著要去上海闖蕩，還沒找到落腳點就拖著超大的行李箱踏入這座城市了。
2006年6月28日，人生中第一次麵試。我穿著皺拉巴巴的棉布西服站在人事部門口狂做深呼吸。
李溫靜就是在這個時候闖進我視野的。她身著幹練的黑白套裝，紮個驕傲的馬尾，忽地從背後猛拍一下我的肩膀。
我當時已經緊張得不行，被她這麼一嚇，徹底連說話都不會了。
她故作嚴肅地看著我說，兄弟，別緊張，淡定，小事一樁，這世界又不是隻有這一家公司。來，吃顆烏梅，酸一下，保證精神很多。
我被她莫名其妙的搭訕給逗樂了。結果當天麵試狀態非常好。我和李溫靜同時被公司錄用，作為2006年第一批重點培養的新進人員。
後來的故事，和很多人一樣。我因心存感激而對她萌生好感，於是，鞍前馬後，執蹬牽轡，凡事李溫靜開口，我定然有求必應。
初次約會
第一次約李溫靜吃飯是在黃浦江旁的一家小店。
店麵不大，但裝點得特別溫馨。木門青瓦，流水白花，大紅燈籠高映門楣，一派中國式的喜氣。
我腦海裏始終有意無意地浮現出當天前來赴約的李溫靜。
雖已立夏，但上海仍舊陰雨陣陣，春雷滾滾。我站在小店門口的屋簷下，踮腳環望，滿心歡喜。李溫靜手執紅色油紙傘，身著一襲白底青花旗袍朝我緩緩踱來的樣子，在那個夜夜瀟瀟的季節，像枚種子一樣硬生生嵌進了我的心土裏。以至於後來這些年，我以為早就忘記，不會想起，卻在回首時驀然發現，當日那枚小小的種子早已吞盡時光的力量，瘋長成參天巨木。
因為你的畫冊，我再一次想起當天的場景，想起隔壁餐桌那個驚聲尖叫的長發女孩。
聽到抓小偷這三個字，我幾乎是毫不猶豫衝出去的。手裏還握著吃飯用的筷子。
在我追到小偷之後，手裏那雙原本極不起眼的筷子，忽然變成了見義勇為的必勝武器。
趕回來之後，李溫靜已經不知所蹤。惟獨剩下隔壁餐桌的長發女孩一動不動坐在那兒。
在雨中和小偷扭打半天，我渾身濕透，狼狽不堪。我把包還給她，她險些感激得哭出聲來。身份證，銀行卡，現金，駕駛證，全在包裏。
她提出請我吃飯，給我買套幹淨衣裳換上，可我沒心情，李溫靜已經走了，我得去找她。
再後來，事情出現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李溫靜忽然對我熱情備至，關懷儼如情侶。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當天的那個長發女孩就是你。而你，竟然是李溫靜的閨蜜。
李溫靜讓你提前來到約會地點，好幫忙看看我在等她時的表現，順便幫忙參謀參謀，看我這個普通的追求者是否靠譜。誰知道，會臨時插出這麼一波戲。
因為你私下的的金玉美言，我和李溫靜終於牽手。
精神潔癖
成年人的愛情永遠不可能像少時早戀那樣純粹。事業，生活和社會，像奔騰的水和流動的沙，會從不同角度不同方向來包圍你們，滲透你們，以此分裂並加以考驗。
我是個天生的完美主義者。我把這個複雜而又混亂的世界想象得和我筆下的文字一樣美好。我總願把每一個人的心靈都看成玲瓏琥珀，剔透美玉。盡管我經常見義勇為，經常抓小偷，經常看到不平事，可我知道，如果不是生計所迫，舉步維艱，沒有誰願意當小偷，當竊賊。
抱歉，我又開始嘮叨了。說了很多與題無關的話。可我必須這麼說，因為正是這樣的精神潔癖才導致我和李溫靜漸然分道揚鑣。
因為我不會陪酒，不會送禮，不會溜須拍馬，不會曲意逢迎，所以在競選公司行政助理之時，盡管我做的工作最出色，最吃苦耐勞，還是失之交臂。
李溫靜說我是寫青春小說寫瘋了，永遠隻會用十六七的價值觀和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她告訴我，人與人相處，尤其在職場，必須要懂得見風使舵，隻有這樣，才能生存得更好。
因為李溫靜，我開始學著改變。我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所以，也就不必再去幹那些傻了吧唧的自以為很英雄的事情；我也知道自己不是生在唐朝，所以，更不敢擺出一幅詩人才可以有的清高。
可事實上，堅持沒多久，我就徹底精神崩潰了。這世界，似乎沒有什麼事情比欺騙自己更可怕。
暗結心傷
李溫靜跟隨公司副總一起被調澳洲的決定還沒宣布，李溫靜就忽然消失了。
我找了很久很久。我記不清我具體做了些什麼，隻覺得度日如年，連回憶都漫長得看不到光明。
我站在公司樓下等她，我去她的住所找她，我打電話，發短信，甚至成天在大馬路上無所事事閑逛隻求碰到她。我忽然覺得世界其實很大。一個人如果真的不想再見你，那麼，你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再有彼此消息。
我在公司裏逢人便問，你見到李溫靜沒有？你有李溫靜的消息記得告訴我一聲。
公司裏的人都以為我瘋了，這種人人心照不宣的職場秘事，似乎隻有我不懂。
在接到公司辭退信的當夜，我坐在第一次約會的小店裏喝得爛醉如泥。我仍然記得那顆烏梅的味道，記得李溫靜朝我緩緩踱來的樣子。
隻是，一切已成過去。
第二天醒來，躺在賓館的白床單上，腦子裏一片空白。昨晚喝醉之後，是誰把我送到這兒的？
我不記得。這種空白的感覺使人覺得害怕。似乎人生裏有這麼一段光影，忽然被掐掉了。
桌上有張字條，上麵寫著一串清秀的字：男人可以選擇漂亮的女人，女人同樣可以為了自己的幸福選擇有錢的男人。沒什麼不公平。既然她已經做了選擇，那必然也就是她所想要的幸福。如果你真愛她，就祝福她吧。這樣想，也許會好過些。
共度良宵
這張字條上的話，我至今仍然記得。因為這段看起來特別世俗的話，我才艱難挺過了那些暗無天日的歲月。
我一直想找到這張字條的主人，當麵說聲謝謝。
今天，看到你郵來的畫冊，看到你畫冊中的筆跡，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你一直在我身後。
畫冊中，我青澀如同一顆烏梅。32張畫，沒有一張正臉。黑白的色調裏，我的背影悵惘而又寂寥，側臉安靜而又傷感。
打開畫冊裏的信，當年鬱結在心裏的疙瘩，頃刻豁然開朗。
原諒我的唐突，也許你根本就不記得我。但是，我覺得我有必要把一些事情告訴你，好讓你知道，在你最失魂落魄的日子，仍然有個女人無怨無悔地愛過你。
遠遠跟在你身後，看你沒日沒夜地找李溫靜，逢人便問，一臉急切，我真的心疼。如果放棄殷實的家境，我就可以變成李溫靜，安然享受你這份不求回報，不帶企圖的愛情，那麼我願意。
隻是，一切均屬空談。
你坐在小店喝悶酒的當夜，我一直陪在你旁邊。隻是，你從未注意到我。我以茶代酒，默默陪你。你喝一杯，我也喝一杯。我希望這樣，可以在冥冥中讓你感到一種溫暖，一種團結，以便分擔你的心碎。
你喝醉後，我雇人把你送到了賓館。我為你擦臉，為你脫鞋，看你痛苦沉睡如同一朵暴雨後的紅蓮。我像妻子一樣照顧你，心裏溢滿甜蜜。
我在你旁邊坐了很久，自言自語地把心事都講給你聽。希望你明白，作為一個閨蜜，身在愛情與友情的夾縫中，到底有多麼艱難。
我站在床邊，夜色已暗。城市燈火通明，月如玉盤。我很滿足。因為隻有我知道，你曾離我那麼那麼近，還給過我那麼一個安靜的良宵。
知道你結婚，我很高興。沒什麼可送，唯有把這些零零散落的秘密和這本畫冊交付給你。
祝安。我曾愛過的你。
在這封信的最後，我終於看到了自己的正臉。第33幅畫裏，我躺在潔白的床單上，眼角掛著淚珠，沉睡如同一朵暴雨後的紅蓮。
此刻，除了謝謝，我很想輕輕抱著你跟你說聲對不起。隻是，你身在何方呢？
今夜，寫下這些文字，忽然釋懷。原來，在那個孤獨的時刻裏，我也正默默收獲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