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心靈的秘密通道及其他
一
前些時,有友人談起笑話一則:
某青年作家業已擬好諾貝爾獲獎演說辭,頭一句便語驚四座:“今天我站在領獎台上,得到這個舉世矚目的大獎,早在我預料之中。”
友人講得繪聲繪色,眾人大笑噴飯。
曾幾何時,諾貝爾一度成為熱門話題,成為某些人心中的情結,後來又因為過熱過重而一度成了“笑話”。現在這個話題似乎業已冷卻,旁觀者似乎可以冒著褻瀆神聖的危險來說長道短了。
諾貝爾無疑是最具權威的文學大獎之一,那一串光輝燦爛的名字足以使我們高山仰止,泰戈爾、顯克維支、托馬斯?曼、蒲寧、福克納、海明威、加繆、斯坦貝克、薩特、川端康成、索爾?貝婁、辛格……我想,在這些文學巨人們步人文學殿堂之前,大概都有著各自的深刻的生命體驗與愛恨交織酸辛苦辣的經曆,沒有一種經驗是相同的。相同的是他們都成功地步入了那神聖的殿堂,殊途同歸。
文學的殿堂依我看來應當是純粹的,唯其純粹,才構成了它的神聖與美,所有的花都擁有自己的花期,在它展示它的全部美麗之後,各種姿態才會輻射異彩。我們的文學經驗曆來與政治、與“左中右”有關,我卻始終認為,文學既不能綁在左的戰車上,也不能綁在右的戰車上,那是一種沒有力量的體現。文學,應當是自由精神的體現,因為是自由的,也才是有力量的。
三
但遺憾的是,極具權威的諾貝爾獎似乎也沒有逃離政治的侵擾。有一種文學樣式似乎特別得到瑞典文學院評委們的偏愛,那就是社會主義國家中持不同政見者的小說,譬如帕斯捷爾納克,譬如索爾仁尼琴(或許米蘭?昆德拉也將步他們的後塵)。這類小說有許多相似之處,譬如它們都在控訴社會主義社會對人性的壓抑與扼殺,但在批判社會主義的同時自己也十分意識形態化,它們由於缺乏形而上之美而顯得不那麼優雅和純粹,有些甚至很粗糙(譬如《癌病房》),但它們卻被選中了。確切地說是被另一個營壘選中了。另一個營壘在彼岸,看到此岸的人在白刃格鬥,內容有革命、有批判和鬥爭、有自我檢討、有文字獄和通緝令……彼岸的人覺得新鮮刺激,就對這類作品產生了偏愛,生活在彼岸的人都是上帝的寵兒,由於太舒適太自由而個個成了天真的大孩子,他們看著上帝棄兒的刀光劍影無不為之動容,他們真心真意地想解救他們,想把他們引渡到彼岸,殊不知他們到了彼岸並不會幸福,不但葬送了自己也葬送了解救他們的人。“窮山惡水”中出的“刁民”往往會成為幸福天堂裏的禍水。因為人的思維發展是不可逆過程,上帝天真的大孩子不了解這一點,於是就犯了東郭先生的錯誤。
與帕氏和索氏略有不同的是米蘭?昆德拉,昆德拉的作品雖然也充滿了政治味,十分意識形態化,但他的頭腦與智慧似乎要發達得多。他的視點更多地洞穿人性本身的悖論,從人性深層的弱點找到了埋葬人性的陷阱,這不能不說是這類文學的一大進步。
昆德拉的作品中充滿了睿智的哲理與優美的隱喻,《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中一開場便有一段精彩的描寫:常常與各種女人做愛的外科醫生托馬斯一覺醒來,發現新結識的女友特麗沙緊緊攥著他的手,在他身邊睡得像個天使似的,而此前他和任何女人做愛之後都是分床而眠,否則他是睡不著的,而特麗沙是那樣自然地拉著他的手,他們同床共枕而他並沒有任何不安,由此他深深感到了愛與性的差別,像這樣的隱喻,在昆德拉的作品中比比皆是。你常常不能不為他超拔的智慧而擊節讚歎。
在昆氏目光無休止的掃描下,曆史被一次次地複印,人性深層的悲哀被一次次定格。
有人說,昆氏更像是一位哲人而不是小說家。我對此說法不以為然。
我曆來認為,文學大師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社會型作家,如托爾斯泰、巴爾紮克、雨果、羅曼?羅蘭,也包括上述的三位,等等;另一種是內省式的(或許不確切,需要有個新的名稱)作家,如卡夫卡、普魯斯特、三島由紀夫、茨威格,等等。就我個人品味而言,似更喜歡後者,因為後者與文學本體、與生命本質更為接近。
三
早就覺察到一個奇特而令人恐懼的現象。
那就是:剛才提到的後一類作家,幾乎無人能逃出一種冥冥中的噩運,再推而廣之,包括同類藝術家,也個個在劫難逃。瘋狂、自殺幾乎是他們注定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