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彩毛烏素(二)(1 / 3)

第二章 七彩毛烏素(二)

吟完詩,成吉思汗對隨從道:“我魂歸長生天之後,這裏就是本汗的千年安睡之地。”

於是,成吉思汗被安葬在甘德爾山上。並且從他能征善戰忠心耿耿的親兵中精選了五百壯士,世代侍奉成吉思汗,為成吉思汗守陵,這就是蒙古民族中的一個特殊群體達爾扈特人。元朝正式建立後,元大帝忽必烈親自欽定了達爾扈特的體製。

從此,達爾扈特人世代不離聖主的身邊,他們遵奉蒙古族古老的祭祀禮製,祭典著這個偉大的魂靈;成吉思汗陵包中的祭詠聲八百年不斷,成吉思汗靈包前的聖燈八百年長燃。這已經成為人類文明史上的奇觀,成為中華民族的寶貴文化遺產。據傳,蒙古帝國的戰旗九遊白蠹,就被烏審旗的蒙古人長年祭典著。據鄂爾多斯學研究會的有關人士向媒體介紹,一位烏審旗的蒙古族長者嘎爾迪諾日布先生用近20年的時間,實地考察、搜集民間口碑和實物,完成了一部長達70萬字的著作《大蒙古國九遊白蠹研究》。“九遊白蠹”便是蒙古史文獻中所載的“也孫.庫勒圖.察罕.禿黑”,也就是烏審旗蒙古人俗稱的“察罕蘇勒德”,是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國的國旗。從建立“九遊白蠹”起,蒙古人在和平時期,慶祝勝利時刻都立“九遊白蠹”,將其視為民族和國家興旺的象征。從嘎爾迪諾日布先生的著作中,可以了解到“九遊白蠹”及其祭祀活動確實在鄂爾多斯烏審旗。

在烏審旗的采訪中,我發現烏審旗蒙古民族中的哈日嘎坦人,三百多年來也在供奉、祭祀著一個偉大的人物。這個人的名字叫薩剛徹辰,他是成吉思汗的第二十二代嫡孫,是蒙古史詩《蒙古源流》的作者。他是蒙古族最偉大的文學家,史學家。據哈日嘎坦人、也是薩剛徹辰紀念館的創建者拉格勝布林先生介紹,哈日嘎坦人曾是薩岡徹辰的庶民,也是忠實的守護勇士。薩岡徹辰去世後他們一直為其守護陵地,並祭奠他的英靈,現已堅持三百多年。當我聽到這件事情後,深深為之震撼,我感到蒙古民族是尊重文化的民族,烏審旗的毛烏素沙漠深深鐫刻著長長的蒙古記憶。

1604年,正是明朝末期,薩剛徹辰出生在薩拉烏素河畔一個叫伊可錫伯爾的地方。那時的薩拉烏蘇河畔,雖然有沙漠環繞,但月牙狀的沙丘之間仍有大片大片水草豐美的下濕地,也被當地人稱為巴拉地。這裏的草灘、沙漠是薩剛徹辰家族世世代代定居的牧場,薩剛徹辰從小就騎馬縱馳在烏審草原上。天資聰穎的薩剛徹辰,在成吉思汗黃金家族皇室文明的熏陶下,自幼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由於他勤奮好學,十歲時就被封為徹辰洪台吉,意思是聰明的皇子。他十六歲就參與政事,管理當地政務。青年時期參加過各封建主之間的戰爭,作為黃金家族後裔,他繼承先祖的雄風,成為草原上一名勇敢的戰士和統領。

接近不惑之年時,薩岡徹辰離開了政壇,回到家鄉,回到了出生的薩拉烏蘇畔。他不時肅然於錫伯爾廟群,倘佯於伊克布當的黃沙綠草中間,凝眸思索,感歎萬千。薩剛徹辰站在統萬城的斷壁殘垣之上,俯瞰著浩浩東流的薩拉烏蘇水,想起察哈爾部最後沒落的經曆,親眼目睹了林丹汗宏圖大業的崩潰,經曆了明、清王朝更替的血雨腥風。追古思今,使他更加堅定了著述蒙古源流的信心。從此,薩剛徹辰把注意力轉到了研究自己民族的曆史方麵,並且要寫下自己民族的曆史,讓子孫後代記住蒙古族源遠流長的曆史和曾經創造的輝煌。

在研究他的創作曆程時,日本蒙古史學者小林高四郎先生認為:這位成吉思汗的後裔是有感於大清王朝的興起和蒙古帝國的隕落,進行曆史沉思而寫出此書的。

我覺得小林先生的評述,是接近於當時薩剛徹辰的創作心境的。

薩剛徹辰在自己的氈包中,秉燭夜讀,奮筆疾書,秋去冬來,筆耕不輟,整整用去了二十年時間,才寫成了皇皇巨著《蒙古源流》。為了寫作《蒙古源流》,精通蒙藏漢文的薩剛徹辰,翻閱了大量的文獻資料,研讀了佛教經典著作。為了豐富《蒙古源流》的著述,薩剛徹辰還走遍了烏審旗草原,進入牧人的氈包,搜集了大量的民間傳說和神話故事。有專家認為,在蒙古族三部曆史巨著《元朝秘史》、《蒙古黃金史》和《蒙古源流》的寫作中,唯有薩剛徹辰不是宮廷寫作,是地道的文學家的民間行為。正是這種民間行為,使薩剛徹辰采集了大量的民間傳說、神話故事,使《蒙古源流》植根於蒙古族曆史、生活的豐厚土壤上,才有了旺盛的生命力。

《蒙古源流》成書於1662年,那時,薩剛徹辰已經是一位年屆花甲的老人。《蒙古源流》的內容極其豐富,從開天辟地一直講到自己生活的年代,提供了元末至清初蒙古大汗的完整係譜,記錄了臧傳佛教在蒙古地區傳播的曆史;反映了北元時代蒙古社會部落變遷、經濟狀況、階級關係、思想意識等諸多方麵的曆史麵貌。

1766年,喀爾喀親王成袞紮布把《蒙古源流》推薦給乾隆皇帝,1777年乾隆皇帝命人將書譯成滿文,又從滿文譯成漢文,定名為《欽定蒙古源流》並收入《四庫全書》。這是蒙古族史學著作,唯一一部進入國家大典的著作。薩岡徹辰不僅為蒙古民族留下了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他的《蒙古源流》也成為中華民族文明史上的重要篇章。

薩剛徹辰去世後,他的陵墓就設在烏審旗的伊克布當的綠草黃沙間。哈日嘎坦部蒙古人三百多年來一直守護和祭祀薩岡徹辰的英靈。當時,他的墳墓四周禁獵、禁耕,一年有五次祭祀,每年的農曆五月十三是大祭,屆時,烏審旗王爺都要去祭拜。

1830年成吉思汗第26代後裔烏審旗王府左翼協理陶迪把祖先成吉思汗、呼圖克台徹辰黃台吉、薩岡徹辰三個人的畫像和十四班禪等三位高僧的畫像放在一起開光,做成一張神像並建立了一座彙眾神熙寶殿,將畫像供奉在裏麵。

這樣的祭祀一直延續到1901年。

1901年,清王朝為了籌劃庚子賠款,決定放墾鄂爾多斯沿黃黑界地。當時烏審旗的王爺同意放墾,為了銀子,連薩剛徹辰的安息地,烏審旗薩拉河穀的伊克布當地區也劃在了放墾的範圍之內。被逼無奈的一直守護薩剛徹辰陵地的哈日嘎坦蒙古人,雖參加了旗民組織的反對放墾的“獨貴龍”鬥爭,最終還是沒有鬥過官府和王爺,隻得把薩剛徹辰的祭祀神像帶走,悲憤地離開了世代生活的伊克布當,整體遷移至烏審旗北部的梅林廟地區。從此,薩剛徹辰的長眠地,美麗的伊克布當的草灘成了清朝官府和漢族商人、地主的墾荒區,他們招募了大量陝西農民在這墾荒居住,草原漸漸成了農區,後來清政府索性將其劃到了陝西地界,企圖一刀砍斷哈日嘎坦人同薩剛徹辰的聯係。但忠誠的哈日嘎坦蒙古人,卻恪守著對薩剛徹辰的祭祀製度,每年農曆5月13日大祭時,都從幾百裏外趕來,供起薩岡徹辰的畫像,祭祀這位蒙古族史學家、文學家的英靈。日子久了,哈日嘎坦蒙古人將其稱之為薩剛徹辰的陝西陵地。

據薩岡徹辰紀念館創建者,哈日嘎坦蒙古人拉格勝布林先生介紹:1901年後,每年的春季大祭,除了離開故土的蒙古人回來祭祀外,當地的漢族人也參加祭祀,當他們知道薩剛徹辰是蒙古族偉大的史學家,文學家後,崇敬的心情格外有加。三百多年來哈日嘎坦蒙古人和後來移民過來的漢族人就一直守護著薩剛徹辰的墓地。不管是戰亂,自然災害還是文化大革命的動蕩,對薩剛徹辰這位文學巨匠的紀念,一直沒有間斷。尤其是最近這些年來,陝西的漢族人對薩岡徹辰的祭祀活動更為隆重。他們按照蒙古人的祭祀禮製,獻茶敬酒,誦祈禱詞,每年都會為祭祀盛會敬獻九隻綿羊。

我知道,對於崇尚節儉生活樸素的陝北鄉親們來說,每次敬獻九隻綿羊,是下了大決心的。這也說明了漢族人民對這位蒙古族文學巨匠的崇敬和愛戴。蒙漢人民對薩剛徹辰的祭祀,已經成為毛烏素沙漠一道獨特的人文風景。

現在烏審旗在梅林廟地區建立了薩剛徹辰紀念館,供起了薩剛徹辰和他的先祖的畫像,哈日嘎坦蒙古人還搜集整理了薩剛徹辰的祭祀文獻編篡成書。在薩剛徹辰誕辰四百周年的時候,烏審旗召開了《蒙古源流》國際學術研討會,來自國內外的蒙古史學者齊聚毛烏素沙漠,共同研討薩剛徹辰和他的《蒙古源流》。專家們對哈日嘎吐蒙古人和薩剛徹辰陝西陵地漢人延續三百多年來對薩剛徹辰的守護和祭祀,表示了極大的敬意。他們認為這種對曆史文化、對文學家、史學家的尊重和崇敬,在國際上亦屬鮮見。專家眼中的烏審旗和毛烏素沙漠,不僅是滿眼綠色和現代化的建築和工廠,而是有了厚重的文化含量和曆史含量。正是因為有了薩剛徹辰和他的《蒙古源流》,人們對這塊土地更是刮目相看。

今年春天的一個下午,我懷著崇敬的心情驅車二百多公裏,去供奉著薩剛徹辰畫像的薩剛徹辰紀念館拜謁這位蒙古族的文學巨匠,這個紀念館就建在毛烏素沙漠腹地的梅林廟嘎查。與我同行的是烏審旗文化中心主任張玉廷,他是一位書法家,也是一位文化學者,還當過十餘年的中學校長。張玉廷給我介紹道,梅林廟嘎查的蒙古人就是一百年前從薩剛徹辰的故鄉整體遷移至梅林廟的。現在梅林廟建起了薩剛徹辰紀念館,這些哈日嘎坦蒙古人在祭祀的日子就可以在梅林廟開展祭祀活動了。我問陝北的薩剛徹辰陵地還在搞祭祀嗎?張玉廷告訴我::搞,而且越搞越大了,旗裏的蒙古人也去參加。到了大祭時,兩麵的蒙漢人民都搞祭祀,現在還有了一些文化、經濟交流的活動,一搞好幾天。“

我這次梅林廟之行,除了拜謁薩剛徹辰外,還想看一下梅林廟嘎查的大沙漠。我一到圖克鎮,就給鎮上的辦公室主任趙正彥講了自己的意圖。趙主任說他知道那兒有大明沙,去年春上,鎮裏還組織機關幹部去植樹了。於是趙主任領我去看大明沙。

在車上交談中,我知道趙主任是市裏的衛生學校畢業的,學的是公共衛生專業。過去一直在鎮裏搞計劃生育,後來才搞辦公室工作。車順著一條黑色的油路,在綠茵茵的毛烏素沙漠上快速的行馳著。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沒有見到大明沙的影子。我知道圖克鎮方圓有1500多平方公裏,南北寬不過才三十多公裏,走出這百十公裏,已經繞的差不多了。

趙主任探長了脖子四處觀望著,不時說:“這陣子辦公室呆久了,下嘎查少了,明明去年春上我還來這大明沙上植過樹哩,咋就沒有了?”

車來到了一塊海子邊上,海子藍瓦瓦的,在陽光下閃著漣漪。趙主任告訴我,這塊海子叫巴彥淖,過去產堿,現在產螺旋藻,內蒙古大學的一位教授,領著人在這裏開發保健品。巴彥淖水麵很開闊,在陽光下閃著粼粼白光,湖邊是雜花怒放的寸草灘,有幾匹紅色的烏審馬在草灘上遊轉。曆史上烏審旗產名馬,烏審馬以耐力、速度著名於世,過去蒙古大軍征戰歐亞時,每個士兵都備兩匹烏審馬出征。現在烏審馬也像明沙丘一樣難以尋覓了。

趙主任打了幾個電話,找什麼人問尋著大明沙。最後,他告訴我,人家說大明沙肯定有,是在巴彥淖的東邊。咱們現在的位置是在西邊海子岸上,要看明沙,咱得繞到海子東邊。大約還得二三十公裏。我看了看巴彥淖的東邊,透過茫茫的水麵,海子東麵很遠處似乎是有一條起伏的淺淺的輪廓。

趙主任說:“這次我打聽清楚了,就是東麵,肯定有明沙梁。”

我想想說:“那片明沙我知道,去年我就去看過了。變化也是老大了,三十年前,我就在那一帶上的道班工作過。”

趙主任驚奇地說:“真的?那咱們就不去看了,太繞得慌。我回去問問在圖克呆的時間久的老人,讓他們就近給你指塊大明沙。”

第二天,趙主任真給我找了個老人,是過去鎮裏的老領導,原鎮裏的人大主任斯仁道爾吉。斯仁道爾吉告訴我,要想看成片的大明沙還得去梅林廟嘎查,據我所知,圖克附近的大明沙早就治住了。他說,我在圖克呆了幾十年了,對哪兒有明沙還是知道的。梅林廟那兒明沙大,前些年有陝西人在那大明沙裏搞了個土煉焦廠,好長時間都沒人知道。最後還是尋找牲口的牧民給發現的,大,那裏的明沙大!

我說:“正好,本來我也想去一趟梅林廟,看看薩剛徹辰紀念館去。”

為了把握起見,趙主任給我聯係上了梅林廟嘎查的黨支部書記奧騰巴彥,他說奧騰巴彥現在搬到圖克鎮上的移民小區了,正好在家。於是我們上鎮上的移民小區,去找奧騰巴彥。圖克鎮這個移民小區建設得很是現代,社區配套設施都已經配全,已經住上了150多戶人家。我感到有意思的是,在漂亮的小區院裏還豎著一些蘇力錠。讓人一看,就不禁想起草原的氈包前、沙巴拉的柳笆房前豎立的蘇力錠。我想這些蘇力錠大概是遊牧文明留在這裏的最後紀念了,是在頑強地告訴人們,這個小區裏的居民曾經是草原上的牧人。

我們在一幢樓的單元房裏,見到了梅林廟嘎查的黨支部書記奧騰巴彥。這是個中等個子的哈日嘎坦蒙古人,看上去有五十多歲的樣子。我打量著房子,看著房子的陳設,我說這房子真還挺不錯的。奧騰巴彥告訴我這是鎮上給每個移民戶免費提供一套八十多平米的住房,都是這樣統一的格局。水、電、暖配套都挺不錯的,這倒好,用不著風吹日曬了……

他嗬嗬地笑了起來。

我們隨便聊了起來。奧騰巴彥對我說:“自從老輩子人從薩剛徹辰陝北陵地遷移到梅林廟,已經整整五代了。打小就記得出門就是大沙漠,有些沙巴拉地就是好草場。羊就跑著吃,溜著吃,跑著溜著,連沙巴拉地的草場也沒有了,全剩一片荒沙了。後來承包草場,荒沙灘也都有主了,人們按著自己的意願治理沙漠。建起了許多草庫倫,後來又輪牧、禁牧,草就長出來了,大明沙還真不多見了。上麵提倡為養而種,我又在巴拉地裏開辟出了幾十畝水澆地,牲畜飼草料就全能解決了。”

我問:“那你咋搬到移民小區的樓上來住了?”

奧騰巴彥說:“我看草場現在挺好的,荒沙梁也不多了,咱梅林廟的林草從來沒有這樣茂盛過。可上邊說不行,說咱是生態脆弱區,梅林廟嘎查已經被旗裏劃定為退牧還草區,人、畜要要堅決地退出來,用於生態的徹底的恢複和改善。你想想,不讓放羊了,都要搬到鎮裏統一蓋的樓上來住了,人哪能想得通?甚說法都有!”

趙主任說:“老奧,人家肖老師是找大明沙來了,看薩剛徹辰紀念館來了……”

我說:“隨便聊聊。我聽說遷移上樓的牧民有喝醉酒的,從樓上跳下去摔傷的?”

奧騰巴彥想想說:“我事我還沒有聽說過。咱實事求是地說,退牧還草的補貼,過生活還是夠的。”

我問:“退牧還草旗裏給的政策補貼有多少?”

奧騰巴彥道:“就說我家吧,五十畝水澆地,每年每畝補三百,國家每年補一萬五千元錢,兩千畝草場補三萬餘元。還給我和老伴上了養老保險,每月一千元,一年也是兩萬四。光退牧還草政策補貼下來每年就有將近六萬元的收入,這是旱澇保收的。這和我們上樓前,畜牧業上的收入差不多。別的人家,都差不多。”

我想,退牧還草的牧民,上樓以後,每戶每年能有六萬元錢的政策性固定收入,應該算是承庇祖蔭了。可據我所知,許多牧民並不願意上樓,這還不是擔心上樓以後生活沒有保障,讓這些草原上的牧人們糾結的是,上樓以後,他們真的告別了草原,告別了千百年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由自在的自然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