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說話11
幾天後,陳其美從武昌返回上海。他戴一副墨鏡,盡量把禮帽拉得很低,遮擋住麵孔,下船後匆忙走在人群中。突然間,有人在他身後輕輕喊了一聲:“陳其美。”就在他回頭的時候,身邊圍攏上三四個人。“別出聲,跟我們走!”陳其美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撒腿就跑,被幾個人抓住後,扭住胳膊塞進一輛轎車。他在車上掙紮著,剛喊叫了幾聲,嘴裏就被什麼東西塞住了。
小轎車急速離開碼頭,穿過一片雜亂的貧民窟,拐進了一座教堂內。幾個人打開車門,把陳其美帶到教堂西側的一間屋子內,拽掉他嘴裏的一團亂布,這才給他解釋事情的真相。陳其美滿頭是汗,半天說不出話來。從最初的絕望到現在的意外驚喜,心中體味的是冰火兩重天的感覺。他看著站在麵前的幾個人,聲音顫顫地說:“那、李牧濤呢?我要見他。”
一個人就說:“你稍候,我這就去通告。”
此人說完,轉身出門。陳其美從窗口看到小轎車無聲地駛去了,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
半個時辰後,李牧濤和李牧漁匆匆進屋,陳其美忽地站起來,情不自禁地跟他們擁抱在一起。李牧漁歉意地說:“讓你受驚了,看到你我就踏實了。”
李牧濤也說:“現在沒事了,這裏很安全,周圍都是青幫的弟兄。”
陳其美突然生氣了,瞅著李牧濤說:“真沒想到,袁月竟然是奸細,這個婊子養的,一定不能放過她!”
李牧濤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悅。他不想談論這個話題,於是就問:“那邊有什麼消息?”
陳其美還沉浸在憤怒之中,根本沒注意到李牧濤表情的變化,繼續說:“她在哪裏?立即派人除掉她!”
李牧濤壓低聲音說:“袁小姐的事情,我自會處理,就算處決她,也要我親自動手,用不著你們操心。”
陳其美有些詫異,說:“老弟,你現在還護著她?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做大事情不能太纏綿……”
李牧濤終於忍不住了,喊道:“如果當初不是她,你我現在也許不可能站在這裏說話!”
“誰知道她打的什麼鬼主意……”
“有完沒完了?如果你沒有事情,我走了!”
李牧漁拽了陳其美一把,示意他轉移話題。陳其美愣了愣,使勁兒咽了一口唾液,算是把心中的火氣壓了下去。他說好吧,你們盡快通知同盟會主要成員過來開會,武昌那邊近日就要行動了,那邊打響後,各地同盟會立即響應,我們上海同盟會、光複會、商團工會,要聯合行動,給武昌最有利的支持。
李牧濤一聽,忍不住叫了一聲“好”,說:“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這就召集人去!”
李牧濤情緒高漲地離去,似乎剛才不愉快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看著李牧濤匆匆離去的身影,陳其美歎了一口氣,搖搖頭。李牧漁笑了,安慰陳其美,說我這個三阿弟外粗內細,做事有分寸,不會因為袁月誤了大事,你盡可放心。“他從來沒對女人這麼癡心,看來那個袁小姐不是一般人物。”
陳其美感慨地說:“這個袁小姐的確不簡單,我都被她蒙騙了,在她家裏住了這麼久,不但沒懷疑過她,還滿心感激呢。”
李牧漁說:“我覺得袁月很有心計,比她爹還要厲害。”
陳其美點頭,道:“這種女人最可怕,能吃人呢。”
兩個人嘿嘿笑起來,到最後他們自己都弄不明白為什麼要笑。大概“吃人”這個字眼太曖昧了吧?
陳其美向幾位黨會負責人介紹了武昌方麵的形勢,布置了上海起義前的幾項重要工作,就算吹響了上海起義的號角。在座的人因為過分激動,不等陳其美把話講完,就手舞足蹈地議論開了,恨不得立即打響起義的槍聲。陳其美隻好托著腮幫不說一句話,一臉的愁容,看著身邊人興奮地說笑,等到他們激動得差不多了,他才敲了敲桌子。
說話聲由大變小,因為過度興奮,大家很難突然刹住話題。陳其美就又敲了敲桌子,總算讓嘰嘰咕咕的聲音淡下去了。
他說:“眼下有一個難題,請求各位群力群策。前麵我說的幾件事情,其實都不是困難,最難的,是我們缺少起義經費,沒有錢,我前麵說的都是空話。”
說到錢,會場一下子靜下來。寂靜了片刻,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了李牧漁身上。在他們看來,李牧漁經營鐵路和銀行,而且又是上海寧波商會會長,應當有辦法解決這個難題。
陳其美也就順勢說:“李先生,你有何高見?”
李牧漁麵露難色,遲遲不開口。他明白大家為什麼看他,如果是小數目,他自己掏腰包就行了,可這麼大的一筆經費,不是李家能夠負擔的。再說了,即便是李家出錢,也需要各房都分攤,這就要跟掌舵人李牧水商量了,看能否從祖上產業經營的利潤中捐出一部分。
他猶豫地說:“這件事情,容我回去跟大家商量,李家的事情……”
不等李牧漁說完,李牧濤就說話了:“你甭商量,我跟你們說吧,這事我大阿哥肯定不答應,我們參加同盟會他都反對,更不可能掏錢了,想別的辦法吧。大阿哥是我們李家的大當家,這種事情必須經他點頭。”
眾人又沉默了。陳其美突然抬起頭來,眼睛發亮地看著李牧濤,把李牧濤看蒙了。他心裏說,你甭看我,我兜裏可沒錢。李牧濤的確沒有多少閑錢,他平時過於仗義豪爽,每年發放給街頭那些叫花子的零碎錢,就不是一個小數目,何況他經營產業,因為這兩年不很用心,越來越不景氣了,主要靠祖上產業分得的紅利生活,兄弟幾個當中,他算是最清貧的。
陳其美當然知道李牧濤的情況,他看李牧濤,是因為想起李家另外一個兄弟李牧陽了。李牧陽也是同盟會成員,現在任職江蘇鹽局局總辦,手裏掌握著大筆資金。李家幾個兄弟當中,李牧濤跟李牧陽比較親密,可以派李牧濤去找李牧陽籌措銀子。
陳其美說出自己的想法後,李牧濤愣怔了半天,然後去看李牧漁,似乎在問,這麼做行嗎?李牧漁歎了一口氣,說:“一百萬銀兩不是個小數目,可以去跟老四商量一下,看他有無辦法。”
李牧濤就去了,隨身帶有陳其美的一封書信。說是商量,其實是組織派遣的一項任務了。當然李牧濤還有另外一項任務,就是跟南京方麵的同盟黨取得聯係,商討起義大事。陳其美專門給李牧陽寫了一封信,說同盟會上海起義經費不足,望能盡其所能籌措資金。陳其美在信中承諾,這一百萬銀兩算是借用,事後由寧波、紹興等幾個商號歸還官庫。這幾個商號都是同盟會掌管的。
李牧濤去了南京,跟南京的革命黨人通報了上海起義的具體計劃,他們聽後備受鼓舞,紛紛表示一定要支持上海的起義行動。
李牧陽是個實在人,他看了陳其美的書信後,覺得身為黨會成員,為革命起義籌措資金義不容辭。他說:“隻要革命需要,就是要我的腦袋,我都給!”
李牧陽冒險從官庫挪用一百萬銀兩。這一百萬銀兩,為陳其美解了燃眉之急。
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武昌起義爆發。消息傳到上海,如同一道閃電,劃破了上海沉悶的天空。上海同盟會、光複會、商團工會,立即為起義做準備,將學生、商人和工人組織起來,進行宣傳鼓動。這次不同於以往的遊行示威,學生們用土豆和雞蛋砸在警察臉上,或者抹警察們一身糨糊,就算勝利了。這次是要推翻一個王朝,是要把天和地倒過來,靠摔幾個雞蛋和土豆,肯定不行,扯著嗓子喊口號更不行。
陳其美、李牧漁和李牧濤幾位革命黨負責人,湊在一起商量對策。最好的辦法,就是策反清兵,讓他們作為內線,裏應外合。可清兵們吃的是皇糧,管製非常嚴格,似乎每塊磚瓦都不能鬆動。警察署那邊,如果費些力氣,倒是可以切割下幾塊來。李牧濤因為跟閘北巡警總局騎巡隊的長官陳漢卿有一定交情,於是提出感化陳漢卿的計劃,得到了陳其美讚許。他同時要求另一名革命黨人想辦法去策反吳淞巡警局。陳其美說:“如果這兩個巡警局加入起義隊伍,我們的勝利就有保證了!”
當晚,李牧濤化裝成一位商人,帶著蝙蝠王,登門拜訪了陳漢卿。他一再叮囑王勝,沒有他的眼色,不能輕舉妄動。陳漢卿沒在家,夫人熱情接待了他。陳漢卿的夫人是地道的上海人,長得很有氣質。李牧濤給她帶去了幾塊上等的蘇州綢緞,她看後非常喜歡,給他斟茶後說,這幾天陳漢卿很晚才回家,估計還要一個時辰,有事情我可以轉告他的。李牧濤早就判斷陳漢卿不會很早回家,所以遲了一些來,沒想到還是撲了空。既然來了,他就必須見到陳漢卿,不給對方胡思亂想的機會。如果他走了,陳漢卿得知後,一定會引起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