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名協警員腳下一滑,大叫一聲掉進了20多米深的山溝,幾個協警急得直跺腳。徐楓有辦法,他尋找葛藤編成繩索,將協警拽了出來。
徐楓把協警拽上來後,自己的膝蓋一陣劇痛,蹲在地上站不起來了。協警孫鳳銀上前背起了徐楓,兩人連滾帶爬艱難前進。即使這樣,徐楓也沒有扔掉身上背著的3000餘枚雷管,他再三叮囑孫鳳銀:“要是我走不出去了,你必須把這些雷管帶下山,交給綿竹市公安局。”
經過72小時的艱難跋涉,徐楓終於在19日上午走出深山到達綿竹。此時他已經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當他出現在綿竹市公安局抗震救災指揮部的帳篷裏時,局長和同事們都以為他是乞丐,要趕他出去。徐楓疾步走上前,把一包沾滿泥濘的雷管遞給劉水局長:“報告劉局長,我是清平派出所長徐楓,你交給我的任務完成了!”
劉水局長先是一愣,認出了徐楓後,劉局長噙著淚水說:“徐楓,你終於回來了!”
徐楓忍不住上前抱住劉水局長放聲大哭起來。
劉水局長聽完了徐楓的彙報,了解到清平那邊的真實情況。由於清平的地理地貌在地震中發生很大變化,而且很多山體在餘震中繼續垮塌,堰塞湖水位繼續上升,為了確保山裏群眾的安全,抗震救災指揮部及時調整了下一步救援方案,請求部隊派直升機增援,逐批將山裏的群眾轉運出來,其中有18名在雲湖森林公園旅遊的中國社科院院士。
故土難離。有些群眾就是不願意走出危機四伏的深山,尤其是那些上了歲數的老人,有80多人依舊呆在自己垮塌的房子裏。
剛休息了三天的徐楓得知情況,再次要求返回清平。他說:“我是派出所所長,跟群眾打交道多,我去做他們的工作。”
5月24日,徐楓帶領增援的民警再次進入清平,其中就有綿竹市治安大隊民警葉強。他們的任務很明確,就是說服群眾轉移,繼續在廢墟中尋找遺漏的民用爆炸品。
我采訪葉強的時候,他穿著整齊的警服,在太陽底下一個勁兒出汗。他說:“清平那地方,外來務工人員有上萬人,地震中究竟死了多少人,很難統計。王家溝那地方,兩座山碰頭了,幾個村子蓋進去,一條溝填平了。”
清平隻有鄉政府前麵的操場可以降落直升機,因此必須把深山裏的群眾轉移到鄉政府的操場上。這個工作非常艱難,一些群眾你磨了半天嘴皮子,他們就一句話:“不走,我們死在這裏,跟你沒關係。”然後什麼話也不說了,像聾子一樣坐在那裏。
有一對40多歲的夫妻,男的叫鄧賢貴,家裏的房子就在半山腰上,後麵的山不斷垮塌,非常危險。葉強去說服他們轉移,他們很愉快地答應了,說要回屋子收拾一下東西。葉強就在外麵等候,可是等了半天不見動靜,喊他們也沒回應,走進屋子一看,早就沒人影了。原來他們屋子有一個後門,出了後門就是上山的小路。葉強知道他們一定就藏在附近,於是四處喊叫,他們就是不答應。那麼大的山,上哪兒去找?葉強隻好暫時下山了。
葉強說:“後來又去了幾次,都沒找到,每次去要走幾個小時的路,把腿都跑腫了。”
山裏的堰塞湖水位越來越高,上麵下了死命令,必須在6月3日前把所有的群眾都轉移出去,不留一個,就是抬也要把群眾抬出山。
葉強看著我,攤開雙手,一臉無奈的表情說:“你說作家,上級說得容易,你說怎麼抬?要是一塊石頭,再累我們也能抬出去,可他們是活人,你能強行抬嗎?那還不鬧出亂子?”
我說是不能抬,容易激化矛盾。”
葉強說他們不是跟我搞遊擊戰嗎?我也有辦法。6月1日清晨4點鍾,我帶領20名戰士悄悄進山,8點鍾趕到了他們家門口,先把他們的房子包圍了,屋前屋後所有的出口都封堵上了,我這才去敲門。我說大哥呀,你看看人家這些小戰士,從湖北大老遠跑來解救咱們,有的戰士為此犧牲了,你們想一想,這麼做對得起他們嗎?咱們要講良心”
鄧賢貴內疚了,不好意思地說警察同誌,你說得都對,我也有孩子,咋能不心疼?我兒子在外麵打工,女兒在外麵上學,我就是擔心孩子回來找不到我們,想在這兒等孩子。嗨,我走,我知道你們也不容易。”
最讓葉強他們頭疼的是,有些群眾乘坐直升機到了綿竹安置點,卻又惦著家裏的豬和雞,翻山越嶺跋涉十幾個小時,又返回清平了。有位叫付元成的村民,妻子在地震中死了,他放心不下,又從綿竹跑回家,守在妻子的墳前,怎麼動員都不走。再後來,他看到葉強來了,就跟警察玩起了捉迷藏。葉強他們費了很大力氣終於逮住了他,做通了他的工作,帶著他去了鄉政府前的大操場等候直升機。可是直升機到來後,葉強組織群眾開始登機,付元成卻突然跑了。
葉強說:“直升機又不能等他一個人,你說氣人不氣人?”我說是夠惱火的,不走算了!”
葉強苦笑:“哪能算了?生氣歸生氣,還要去磨嘴皮子。我告訴他,政府對災民安置得很好,衣食無憂,暫時出去住一些日子,等以後山裏安全了,你們再回來,總算又把他勸上了飛機。他上了直升機,還朝我一個勁兒招手致謝,我心裏說你就別感謝了,隻要你不再回來,我謝謝你。”
所長徐楓在一邊插嘴說我那邊才麻煩呢,被一對老夫妻纏住了,我都差點給他們下跪了。”
徐楓說的一對老夫妻,男的76歲,姓王,女的72歲,姓孟。老人有6個兒女,排行老四的兒子最有錢,也最孝敬,恰恰地震把老四的命奪了去,兩個老人非常悲痛,守候在山裏不肯出來。子女為了勸他們離開,都給他們下跪了,戰士們也三番五次去勸說,他們就是不走。
老太太惱怒地說:“你們誰再來勸我,我就自殺!”
老太太說得很堅決,連她的兒女們都不敢再勸了。
徐楓去了,他對老太太喊了一聲“孟娘”,說:“孟娘呀,你家老四跟我是好兄弟,這個你也知道,他死了,我心裏也很難受。你別擔心,你還有這麼多兒女,要是他們都不管你,我來照顧你,你就把我當成你最孝順的老四吧。”
徐楓說得很動情,孟娘愣了一下,抱住了徐楓說:“我知道你跟我兒子好,你是個好人,大娘跟你走,可你要陪我再去哭一次。”
徐楓答應了,陪孟娘到了她兒子墳前。孟娘放聲大哭,說老四呀,娘這一走,恐怕再也不能回來看你了,你一個人在山裏呆著,娘跟著徐所長走了。”
孟娘哭得很傷心,而且哭起來沒完。徐楓就上去拽她說:“孟娘,不能再哭了,再哭咱們走路都沒力氣了,從這裏到鄉政府,還有好遠的路。”
盂娘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次,似乎把心中的悲傷都哭完了,去往鄉政府操場的路上,戰士們擔心她走不動,要抬著她,她卻不肯,拉著徐楓的手邊走邊唱起了《南泥灣》。
徐楓眼裏含著淚水,笑著說:“孟娘呀,我自地震以來,一直在流淚,可我今天笑了,我真的很開心。”
院子外麵,有人在喊徐楓了,準備送他去醫院體檢的車已經等候很久了。我急忙握住他的手說現在你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希望你盡快恢複身體。”
徐楓張了張嘴要說什麼,終於沒說,朝我微笑一下,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