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9

書中自有浪子藥

在我年幼之時,書尚且是個稀罕物。滇南之地,偏遠而又閉塞。

我生來是個野性的孩子。翻牆越壁,偷果摸魚,無所不為。父親是個莊稼人,雖極其嚴厲,卻從不懂得說理。於是,很多時候,盡管我被打得體無完膚,卻還是不明白該如何自省。

弟弟走丟那年,我恰巧三歲。循著母親的記憶,我拚湊出了那一串在夏日陽光裏的畫麵。二十二年前的下午,在雲南宣威的集市上,我領著蹣跚學步的弟弟去買新疆人的烤羊肉串。結果,我回來了,弟弟卻丟了。

母親和父親發了瘋地找了很久。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跑遍了,還是沒能找到這個小我一歲的弟弟。

我一路哭哭啼啼地跟在母親身後。父親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弟弟呢?弟弟在哪兒丟的?每問一遍,都要朝我的身上抽一鞭子。

這一找,就是整整六年。六年後,父親興許是絕望了,便為我新添了一個弟弟。

三弟出世那天,我頂著大雪,捧著搪瓷飯盒去醫院給母親送雞蛋。

三弟五歲時,母親抱著他哭了。母親說,三弟和二弟簡直長得一模一樣。

那時,我在離家不遠的小學裏念五年級。每次讀到林清玄的《和時間賽跑》,我都會想起父親的背影。那清瘦而又使人悲傷的背影,在夕陽沉沉墜去的黃昏下狂飛而去,隻為尋到愛兒的消息。

父親把本屬於二弟的那份愛,一並付給了三弟。母親亦是如此。

隻要和三弟發生爭吵,挨打的肯定是我。孩子都是脆弱的。我不明白,為何三弟有新衣裳,我沒有;為何三弟有新書包,我沒有;為何三弟有新玩具,我沒有……

同樣是父母所生的孩子,為何差別就如此巨大?

我恨極了三弟。也因此,開始討厭偏袒三弟的父親母親。

我成了極度厭學的壞孩子,把一切功課和成績都拋諸腦後。

十二歲,躺在大樹下亂翻從學校教室裏偷來的書包,無意中結識了傑羅姆·大衛·塞林格。那是我第一次接觸成本的文學作品。雖然之前在課本上讀過不少作品,但均是篇幅較短的散文或者隨筆。

《麥田裏的守望者》。我一麵細致地讀,一麵嗚嗚地躺在鬆樹林裏啼哭。我不就是書中這個孤獨而又不知所措的霍爾頓嗎?

初二期末,我數學隻考了17分,位列倒數。由於生性頑劣,長期曠課的緣故,最終,全校沒有一個老師肯要我。

母親散了家財,四處托人說情。她的卑微和焦慮,使我徹夜難眠。我想,也許她是愛我的,不然,性情剛烈的她,怎肯如此低聲下氣?

我被迫留級。開學那天,母親怕我怯生,執意領著我去。那是一個薄霧嫋嫋的清晨。我被安排在一個靠窗的位置。

母親離去之後,我忽然扭頭看她。婆娑的視野中,她臃腫的後背,再一次使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就在她決定回頭看我的一瞬間,我猛地側回了身子。片刻後,當我再次扭頭回望時,她已消失在白茫茫的霧氣裏。

命運似乎特別中意開玩笑。我還沒來得及體悟父親的心境,父親就匆匆而去了。

那個陽光白花花的下午,我緊緊地抱著他,不知該說點什麼。床榻下擁堵著黑紅色的血塊,像饑餓的禿鷲尋到了豐美的餐食,在天空久久盤踞不去。

周圍充斥著刺鼻的血腥味。那是我父親的鮮血,是賜予我生命和力量的鮮血。我就這麼茫然地抱著他。他的生命正在愛兒的懷抱中一點點消失。

他的手涼了。母親在屋裏大喊,快掐住他的人中,快!快!我照做了。可事實上,盡管我使出全身氣力,他的人中還是在我的右手拇指下漸漸退縮。

他就這麼安靜地在我的懷抱裏去了。我再一次嚐到了那種無可奈何的悲戚。就像當年,走遍大街小巷,還是找不到二弟一樣。

父親走後,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昏蒙蒙的時光裏,我終於可以冷靜而又理智地回想前事。

期間,三弟的右腿被車撞斷,休學一年。而後,又再度跌碎左手手肘,休學半年。醫生對母親說,孩子太小,先後遭遇重創,施加麻醉過多,以後可能智力會有點問題,需要細心看管照料。

回想到這一幕,我不禁對自己的和殘忍覺得羞愧。在他住院的那段時間裏,我很少去看他。記得有一次,我背著書包,靜靜地立在慘白的門口審視他,心裏充滿了快慰。似乎,所有的委屈,都在這一個畫麵中得到了補償。

他見我來了,開心得不得了,把所有水果罐頭和糕點都推給我,讓我進去慢慢吃。而我,卻落寞地轉身離去。

他畢竟是我苦命的弟弟啊,我怎能如此?

也是因為這樣,才會在後來讀到張愛玲的《弟弟》時,淚如雨下。

十七歲,因為史鐵生的《我與地壇》,再度淚眼潸潸。記得書中有此一句:“兒子的一切不幸在母親那兒總是要加倍的。”

我終於明白,為何母親會在抱起三弟的一瞬間,忽然失聲慟哭;為何父親會在擁有三弟之後,迫不及待地把一切疼愛都付給了他。因為他和無處可尋的二弟是如此相像。因為他同樣是個命途多舛的孩子。

他們害怕,如果不多愛他一些,他興許就會感受不到人世的溫暖,繼而失去生活的勇氣。

再後來,讀到路遙的《人生》,更是明白了許多生存的艱辛和不得已的抉擇。

我開始學著承擔一個長子和一個大哥的責任。因為曾經走錯了很多路,所以,現在才對任何真情都倍加珍惜。

其實,一切迷茫的心都可以在書中尋到光明的方向。

薔薇花開須臾間

倒黴的蘇泊然

蘇泊然剛剛決定對馬小妹實施驚天地泣鬼神的報複行動,馬小妹就無緣無故地轉學了。

蘇泊然簡直把腸子都悔青了。要知道,這兩年,他為了父親的前程一直對馬小妹的陰狠手段忍氣吞聲。沒辦法,誰讓馬小妹的爸爸是公司經理呢?經理就經理,有什麼大不了?可偏偏,蘇泊然的爸爸,就在這家公司當業務主管。

蘇泊然的爸爸天天在飯桌上嘮叨,然然啊,你得對馬小妹好點,你看,她爸這次又給我推薦了一個大客戶,這人嘛,多少要懂得感恩,知道不?

有時候,蘇泊然真的很懷疑,自己的老爸到底是不是一台複讀機。要不然,怎麼隔三岔五就開始嘮叨馬小妹呢?

這位傳說中的馬小妹,就坐在蘇泊然的後排。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除了聲音像張飛之外,其他地方,真是沒一處不像漫畫裏的櫻桃小丸子。

雖然蘇泊然的老爸成天嘮叨,但事實上,蘇泊然和馬小妹,連正經的話都沒說過幾句。天性裏擁有完美因子的蘇泊然,實在忍受不了馬小妹這個外貌嬌俏,聲音粗野的外星人。

馬小妹經常站在小賣部跟其他班的同學吵架。

有一次,蘇泊然剛好路過,正猶豫著幫還是不幫,一碗過橋米線就劃空而來了。手欠的馬小妹,你扔就扔吧,打中目標就行了,可偏偏,那麼近的距離,她就是打不中。結果,這一大碗熱騰騰的尚且還漂著豬油的過橋米線,不偏不倚,恰好扣在了蘇泊然的腦袋上。

蘇泊然的咆哮差點沒讓小賣部發生超級地震。

米線和油湯順著蘇泊然的腦袋嘩嘩地往外淌。如果不是正值冬天,中途吵架耽擱導致熱湯冷卻的話,蘇泊然那張臉,鐵定要毀容。搞不好,還會成為學校裏第一個癩痢頭。

沒事兒,好男不和女鬥,蘇泊然在心間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

馬小妹絕對算是個人才。她非但沒和狼狽不堪的蘇泊然道歉,還囂張跋扈地把蘇泊然頭上的那隻青花大碗拿走了。

事末,還不忘對心如冰窖的蘇泊然補上一句,小子,記得還我的過橋米線!

忍辱負重不簡單

如果不是為了老爸的前程,蘇泊然鐵定要飛上前去,狠狠地給馬小妹幾個耳刮子。可惜,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老媽已經下崗,身體一直不好,爺爺奶奶常年打針吃藥,全家人的生活,就指望著老爸那點漲幅不定的工資。

蘇泊然是個懂事的孩子。為了不給家裏添麻煩,他從來不在學校惹事。暑假寒假,還自己找工作,出門賺點小錢,幫補家用。因此,在社會上摸爬過的他,很清楚職場規則這一塊。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開罪馬小妹。否則,老爸失業,後果更不堪設想。

蘇泊然咬咬牙,忍了。而後,甩著一頭蔥花米線進了教室。

剛進教室坐定,就收到了馬小妹傳來的紙條:哥們兒,真對不住,剛才你也看到了,如果我當眾向你道歉的話,我多沒麵子!放學,我請你去會賓樓大吃一餐,如何?

事後馬屁精,蘇泊然理都懶得理。

十幾分鍾後,蘇泊然又收到了另外一張紙條:蘇泊爾電飯鍋,你最好給我識趣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是不是還想再用你的禿頭煮一碗辣騰騰的過橋米線?

臭丫頭,都給我取上外號了?蘇泊然頓時怒火中燒,頭也不回,直接把紙條甩到了後麵。

啪!沒得說,聽這聲音,八成是紙條打到了馬小妹臉上。

果不其然。十秒鍾後,蘇泊然的淒厲尖叫把正在黑板上寫字的數學老頭嚇了一大跳。

蘇泊然,滾出去!數學老頭氣得渾身發抖。

沒辦法,蘇泊然隻好悻悻地走出教室。仔細看,他的脊背上還嵌著一根細長的圓規針。

越吹越玄的薔薇派

奶奶的,惹不起,我還躲不起麼?蘇泊然為了躲開馬小妹,以近視為由,主動要求調離座位。

沒想到,這麼簡單的一個請求,都被駁回。班主任語重心長地說,泊然啊,你看,你雖然近視,但個子的確有那麼高,如果我把你隨意調到前排的話,其他學生不但會有意見,說我偏心,你也會擋住後麵同學的視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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