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自鳴鍾滴答滴答地報過了時,竟已是淩晨時分,我輾轉許久,終於朦朧睡去。這日雖疲累到了極點,但我睡得極淺,似是一直都半夢半醒……也不知過了多久,沉沉的轟隆隆撞擊之聲將我驚醒,我幾近是跳了起來,但見外麵火光衝天,硝煙味道極濃——難不成真應了龐清的話,那陳充端端是挑了今夜來攻城?天鵝絨一般的夜幕上卻並無天氣轉劣之象,到底此刻的進攻是為了什麼?
我匆忙叫醒玉玲,急急衝去看那西洋鍾,也不過是淩晨三點,難怪天仍未大亮。外邊有響亮的靴聲逼近,但外界並無半點守衛盤點查問之聲。情勢不可確定,我推測大概是守衛都已被撂倒,或者是龐清來找我。一時無法知曉來者何人,我隻可把心一橫。玉玲仍是懵懵懂懂,並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眼看我撲去床鋪處拿了枕頭下的一把小小的防身用槍,才驚覺起來,睡意全消。
她真要驚呼出聲,我卻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噤聲勿語,眼下屋中並無衛兵,若來人是敵軍,我便隻能自衛!
“轟”一聲悶響,來人氣喘籲籲,急急道:“夫人!大事不妙,請馬上隨我離開督軍府邸!”我一聽,心上當下放鬆不少,聽這獨有的沙啞嗓音,不是龐清是誰?
但有何事能使他這個見慣多少風雨的衛戍統領如此慌張,連氣息都不穩。我將小手槍揣進懷裏,強自穩定心神,問:“稍安勿躁,到底甚麼事?”
龐清已經進了內室,之間他一身戎裝上已然盡是血汙與灰塵,連臉上都不可避免,他恨聲地用極快的語速答:“夫人可知道姚遠?就是西門的衛戍小隊隊長……我們千算萬算都不能算到他竟一早勾結敵軍,隻待夜深人靜之時便裏應外合,大開城門。西門防守本就是四門裏最弱的一處,又何堪這外賊內奸!”
我心內一痛,竟連驚訝都忘卻了,沒想到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這本看似固若金湯的起碼能強撐七日的瀧水,便葬送在了這小小一個衛戍小隊隊長姚遠的手裏!
當下情勢緊急,龐清也不顧得男女授受不親之理,鐵掌扣住我的手腕,就要往外走。我連忙回頭示意玉玲一起跟上,誰知她動也不動,竟似是全然癡了一般。
“玉玲!”我大叫出聲,龐清停了下來,但我分明聽到他的牙齒咬得咯咯地響,顯然此刻他衝進來,已經是急無可再急。我正想衝進去將玉玲拉將出來,她卻已經走向我,臉上笑顏如花,說不盡的淒美:“小姐,我們緣盡於今日……玉玲心甘情願留在此處,拖延敵軍。”
我幾欲崩潰,叫道:“你說甚麼?我聽不懂!”
想不到平日看似膽小懦弱的玉玲此時此刻心思卻比我清明,她抿住唇,說:“玉玲雖糊塗,卻也知道督軍夫人到底有多高的利用價值。他們定會衝進這裏來,隻為了捉住小姐……玉玲此生再沒有什麼可為小姐做的,唯有今日以此叩謝二十多年來的大恩大德……小姐,請原諒玉玲再不可侍奉左右。”
我幾疑自己沒有聽清,玉玲說了什麼?她要替我落入敵人手中?若被敵軍發現……我無法想象這後果。她怎麼可以如此狠心,要我一輩子背負內疚?我怎肯信……我一輩子也不肯信!
我嘴唇哆嗦,還要說什麼,她卻已經走到了我身旁,一雙手伸出,似乎是要擁抱我——下一秒,卻用力地將我往門外龐清的身邊一推,接下來是她翩然一笑,彷如這二十年來一直在我身邊顯露出來的那般模樣。我隻聽得一聲悶響,她卻已經把那沉重的兩扇木門關上。嬌小身影,消失不見。
我還要掙紮去敲那門,卻已經被龐清鐵箍般的手拉走。淚水自我兩腮不斷流淌下去,我知事已至此,再無餘地,隻能隨了龐清跌跌撞撞往外走,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如我顧惜惜能逃出生天,此生此世,定必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