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小寡婦坐在後院很小的天井裏嗑葵花子兒,白胖胖的手伸出來,能見到五個圓圓的梅花坑,極像一隻放大了的嬰兒的手。她拈一顆瓜子放進口中,紅豔豔的嘴唇上下一翻,很是靈巧,瓜子仁兒到了她舌尖上,瓜子殼兒被頂出齒外,粘在濕漉漉的唇邊。
去見小寡婦再啟齒輕輕一吹,“噗”地一聲,殼兒被吹得在空中飄飄揚揚打幾個滾,無聲無息落在泥地上。她的腳邊的雞們便簇擁上來,爭先恐後啄那兩片瓜子殼兒,搶得臉紅脖子粗,拍翅膀打架。她哈哈地笑,竟像個孩子一樣開心。
詒雲也忍不住要笑,心裏想著,謝樹聲如今倒變了口味,喜歡起這等鮮活肥嫩的女人來了。看她嗑瓜子的生動勁兒,想來是撒嬌放軟也不在話下,一看就知道,那謝樹聲自然準定已被她梳理得神魂顛倒了。
詒雲才進了門,就投其所好,不失時機地奉承了一句:“妹子真是好水靈!看這臉、這手,白得跟牛奶泡出來的似的,想當年楊貴妃也不過就這樣吧?”
小寡婦很有幾分可愛的天真,當即仰了臉認真地問:“楊貴妃果真像我這麼富態?”
詒雲掩嘴笑說:“怎麼不是?富態是福相,要不皇帝能喜歡她?”
小寡婦開心起來,拿出炒過的葵花子,很殷勤地勸著詒雲一起吃。詒雲趁勢,就把房子的事情提了一遭。
小寡婦果然很急切,恨不能馬上跟了詒雲去看,嘴裏卻又說:“蘇小姐的房子,其實不看也罷,我還信不過你的話麼?像你這等人品,要模樣有模樣,要見識有見識,住出來的房子沒個差的。再說了,那從前還是宋家的產業呢,到底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
詒雲一臉推心置腹說:“買房子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哪天還是夥了你家先生一同去看看吧,好當即做個決斷。”
小寡婦臉一紅:“蘇小姐是知道我先生的了?”
詒雲就笑笑:“我們也算是熟人,你向他提個姓蘇的小姐,他必定知道。”
小寡婦歡天喜地,一直把詒雲和掌櫃送到街門口,再三再四地說她願和詒雲做鄰居,說詒雲通情達理,人長得好,心眼兒也好。
也不知是小寡婦枕頭邊催得緊還是什麼的,第二日下午謝樹聲就親自登門,來拜訪詒雲。謝樹聲還是那副肥圓大耳的模樣,一件薄薄的灰鼠皮袍子絲毫未能使他的形象增添半分氣質,倒顯得軀撐在袍子裏越發顯得擁擠,像個光有腦袋沒有身子的提線胖木偶。
如今,他學蔡賢的樣子,在鼻子下麵嘴唇上麵也留了一撮八字胡子,配上金絲邊眼鏡和梳得油光鋥亮的頭發,使詒雲怎麼看怎麼別扭。
謝樹聲坐下來之後,對著詒雲大發感慨:“歲月真是不公平啊!像我,像我們家那口子,幾年不見就老了一輪,怎麼唯獨蘇小姐你不見變化呢?古人說‘落花春去也’,蘇小姐你是花開永不落,春意常駐留啊!”
詒雲知道他見了女人就這副脾性,又因為自己畢竟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到底要顧及到一家人的體麵,也不好當場翻臉。況且這謝樹聲又新近才得小寡婦,這麼個肥嫩鮮活的姘頭,想他也就是過過嘴癮而已,不至於真有什麼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