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他可以忘記她,可是那個女孩活生生地提醒他,一切都沒有結束,她存在著。在他眼裏這樣存在過:那是七年前的最後一個夏天。毫無征兆,外婆病倒了。也就意味著他必須麵對她了,,也意味著他必須記得所有的事情,過去的恥辱,過去的眼淚,過去的快樂,統統都要記起來。
曾經留多少空間給等待和愛,抽空後就有多大的空缺要填補。
是對溫暖太渴求,惶恐空白的寂寞會象睡眠一樣喂養和滋生疲倦。
那個老太太,她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再也沒有笑臉。穿著簡易裝的她,比任何一個時候都來得帥氣。似乎隻有這個時候,她才可以看見安靜地睡著的她。她眼神很平靜很安寧。
已經沒有前幾天看見的那個場景:天色暗下來,有些發冷,她抱著自己的肩,微微發顫,眼淚不停湧出,把頭埋進膝蓋裏,深深地,大大喘著氣,象要被溺死了。
那個女孩子眼色裏藏著故事,幸福的故事,他幾乎可以描繪出來:曾經,外婆笑著摸著她幼小的頭,大大的手掌,那樣溫暖。
在安靜的夜晚,她總愛抱著她,指著天上繁星,跟她說天上的故事,天上的星的名字,形狀,還有典故。
她愛極了那樣的時候。
一天大雨下了起來。遮住了星星。
她放聲地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哭泣。
她幹枯的大手輕輕抱起她,說,要知道,就算星星有多麼耀眼,一場雨,一場霧都會一下子把星星的光芒給遮蓋了,就象一個人總是要分離的,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隻是一個經過。但是星星一直都在你曾經看到它的地方,一直在發亮。
她仰頭看著她,眼神迷惑。
她一臉安詳,笑得象迷霧。
她說你總會明白的。
火葬場,一群人忙著張羅,沒有人注意到她。火葬場很大很空,輕輕的腳步聲都可以有寂寞的回響,白色的床布蓋著她最親愛的人,她偷偷地把床布掀開,她睡得很安寧,嘴角似乎還是笑著的。爬進了白色的床布裏,弱小的她挨著她的身邊,也閉上了眼睛。
過了許久,車被緩緩地推動了。
怎麼那裏還突出一塊。人群中不知道誰發出了一聲大叫。
車猛地停下來,白色的床布被猛地掀開,管理員尖叫了一聲。
一群人撲上來,把她拉了下來。罵聲在她四周回蕩。她臉上還是火紅的手掌印。
她坐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見白色的床布,慢慢滑向火紅的窯洞裏。安靜而沒有掙紮。
好像他們的喧鬧都無關於她。
她隻是安靜地守著最後的再見。
又是大雨傾盆的一天,他跑過去抱著她,她隻是搖頭說了一句,愛我的人都走了,外婆,小蘭,你看我終於一無所有了,所以你們得意了吧。
他身子一下子定住了,隻能看著她慢慢推開他,離開了他的視線,那個眼影搖搖欲墜,似乎輕輕一碰就要消失了。
經過那個目光凶狠的男子身邊,頓下腳步,女孩沒有抬頭看他,隻是一個冷冷的語氣:那麼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大雨把她的衣服弄得濕透了的,半截衣袖裏露出了一條紅色的傷疤,有點觸目驚心,青紅色的淤青就好像已經成了她皮膚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