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城的英租界,有兩座不起眼的小院兒,一左一右。
左邊是沐家人的住所,右邊是淩家人的住處。
以前很少有交集的兩家人,現在成了鄰居,來往也是十分密切。
沐晚最後還是住在了淩家,映春和彩雪彩雨都一直跟著淩家,紅袖隨著張排長去了前線。
這是沐晚來到這裏的第四十天,從她以沐晚的身份從天而降,到現在所有人都已接受了她身份的第四十天。
沐晚見到傑撒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兩家人能在這裏落腳還要多虧了他,那個看著玩世不恭不的傑撒卻有一個讓她驚歎不已的身份,高大英俊的他有著英國皇室的尊貴血統,隻不過他從小就不喜歡皇室生活,也不喜歡被約束,和幾個朋友在世界各地周遊,最後來到了他們的國家。
傑撒說起同仁醫院,雖然現在被東洋人占領,但東洋人卻十分重視醫療 ,以前的醫護人員幾乎都被留了下來,包括於術,又有一些東洋的醫生來到連城,甚至接手了曾經的疫苗實驗,同仁醫院不但沒有荒廢,反倒越來越好。
沐晚拜托傑撒去打聽沈家的消息,但傑撒說連城淪陷的時候,沈家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或許躲到了安全的城市,或許在戰亂中喪生……這一切都說不準。
沐老爺當初帶著全家逃難,所帶的細軟在路上全部遺失了,現在靠著幾個姨太太變賣了金銀首飾維持生計,淩家還好,拿了一些值錢的東西出來賣,但是入不敷出,又要養活這麼多人口,漸漸的入不敷出。
沐晚在傑撒的幫助下開了一家診所,遵照她與淩慎行的約定,診所取名“同仁診所”,因為醫術高超,診所的生意也日漸的好起來。
沐老爺帶人買了一塊地種藥材,沐家的四姨太和淩家的三姨太都在診所裏幫忙。
二姨太因為要照看文宣,郭蘭也要照看女兒,但兩人一有空閑便到沐老爺的藥田裏打下手。
兩家人的生活平淡舒服,過得有條不紊,但是聯合軍中通訊困難,又不斷的轉移陣地,開始的一個月還接過淩慎行的電話,之後便杳無音信。
這日郭蘭帶著甜甜來診所看沐晚。
沐晚還是一樣受小孩子喜歡,甜甜一來便膩在她的懷裏不下來,沐晚抱著她,拿抽屜裏的桔子剝給她吃。
郭蘭溫柔的看著甜甜,眼中卻漸漸的濕潤了。
“也不知道文羽他們怎麼樣了,連報紙上都沒有消息了。”
在沐晚離開柳樹鎮後不久,柳樹鎮終於還是沒能抵擋住東洋人的進攻,聯合軍又繼續向西撤離。
沐晚每天都會買報紙,希望能從上麵得知淩慎行的消息,隻是戰事越來越緊張,各地的報館也相繼關門大吉,消息傳播的速度慢得可憐。
沐晚剝了一瓣桔子放進甜甜的嘴裏:“我聽說白俄那邊已經派兵來了,世界亂成這個樣子,不止我們一家在打仗,隻要堅持住,以後會好的。”
郭蘭很信沐晚的話:“姐姐,你在這裏真好,感覺整個沐家都有了主心骨,以前還在為生計發愁,現在一切都變得有條不紊,大家也都有了新的希望和方向。”
郭蘭想起自己帶來的食盒:“父親在河邊捕到了魚,說姐姐愛吃魚,特地讓我送過來,我做了魚湯和紅燒魚段給姐姐做午飯。”
沐晚一聽到有魚吃,高興的拉著甜甜的小手:“我們有魚吃嘍。”
甜甜摟著沐晚的脖子:“姑姑吃魚,姑姑吃魚。”
郭蘭笑著打開食盒,將裏麵的盤子一一端出來,清淡的魚湯,色澤誘人的紅燒魚段,這本來都是淩慎行的最愛,後來也漸漸變成了她的喜好,像個小女孩一般,努力的去喜歡他喜歡的東西,去愛上他的所愛,連他的每一個小動作都能學得有模有樣。
魚,他之所愛,亦是她之愛。
沐晚讓甜甜坐在自己的腿上,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到她的嘴裏,甜甜大口的吃著,奶聲奶氣的道:“姑姑也吃,姑姑愛吃魚。”
沐晚道:“才不到兩歲的孩子,說話就這麼清晰,不像她父親,四歲的時候還是吐詞不清,嚇得家裏人都以為是個結巴,後來過了兩個月,突然就將話說得頭頭是道,而且每一句都十分清晰。”
聽沐晚說起沐文羽小時候的事情,郭蘭眼中綻放出柔光,嘴角向上揚著:“他小時候的那些事,總不敢在我麵前提起來,其實我和他一起長大,哪一件不知道,他就是臉皮薄。”
甜甜伸出小手,抓了一塊魚在手裏,笑眯眯的往沐晚的嘴邊送:“姑姑吃,姑姑吃。”
郭蘭急忙道:“甜甜,不能用手抓東西吃。”
沐晚倒不介意,剛要低頭去吃,一股魚腥氣突然躥進了鼻孔,惡心的感覺猝不及防的到了喉嚨。
她將甜甜放在一邊,轉身往衛生間跑去。
郭蘭抱著甜甜,關切的喊道:“姐姐,你沒事吧?”
沐晚背著身擺擺手,捂著嘴關上了門。
明明沒吃東西,卻對著馬桶吐得稀裏嘩啦,她想起第一次懷孕的時候也是這樣,平時愛吃的魚,一聞到就會惡心不止。
她眼中一亮,喜悅的感覺湧上心頭,難道……
沐晚懷孕的消息很快就在沐家和淩家傳遍了,沐老爺高興的喝了一小壺酒,三姨太則是歡天喜地的開始張羅給小孩子做衣服。
甜甜每天圍著沐晚轉,大人們就會逗她:“姑姑肚子裏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甜甜小嘴吧唧著,拍拍小手:“是小弟弟。”
大家聽了都高興的笑,沐晚也是歡喜,雖然知道這些預言隻是慰藉,可她仍然希望自己懷的是個男孩,並非不喜歡女孩,她隻是單純的想為淩家再留一條血脈,淩慎行在戰場上,局勢又是千變萬化,也許,她不一定能把他等回來。
東洋人發起了猛撲,聯合軍節節敗退,報紙上都是某某城鎮淪陷的消息,就連幾座國內的大城市也先後成為了東洋人的割據地。
晉城的租界不再安全,他們又一次舉家搬遷,傑撒回了英國,他們隻能自食其力。
沐晚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可四肢仍然纖細,不仔細看,很難看出她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
同仁診所也跟著搬走了,生意一天比一天紅火,她白天忙碌,晚上回到家便覺得無盡空虛,映春給她捏著腿,心疼的道:“夫人,你懷著孩子這麼辛苦,白天就不要去診所了,做個手術一站兩三個小時,這身體哪受得了。”
沐晚將手掌輕輕放在小腹上,她曾經懷過一個孩子,隻不過沒等長大就離她而去,所以這一次她便格外的珍惜,如果淩慎行能趕回來,就可以看到孩子出生,如果他還要再晚一些,那也沒關係,她會照顧他長大……等他回來的時候,他也許會爬了,會走了,甚至是會叫父親了。
這個孩子的到來讓她本來灰蒙蒙的世界終於有了一絲色彩,等待也不再變得焦慮無味,而是滿懷著期待。
冬天的時候,他們住的地方下了一場大雪,連城以前很少下雪,就算下也不會太大,這樣的雪隻有在她住過的首都才能看到。
沐晚坐在窗邊,看著幾個孩子在雪地裏玩耍,映春在給他們堆雪人,彩雪和彩雨拿著圍巾和帽子在後麵追著跑,生怕他們會被凍到。
這樣的情景如此溫馨,讓她忍不住想讓時間定格。
文宣看到她,搖著手臂喊著:“姐,姐,過來玩。”
一旁的映春道:“你姐懷著小寶貝呢,不能出來玩。”
沐晚站起來,走到門口,下雪天路滑,她也不敢輕易的出去,隻是伸出手去感覺著濕冷的空氣。
一伸手,下腹突然一痛。
沐晚知道這是什麼反應,於是趕緊叫映春。
這裏的雪還沒有化,沐晚就順利的生下了一個男孩,白白胖胖的,一生下來就會睜眼睛,沐老爺還說他會笑。
沐晚想起淩慎行曾經說過,如果她生的是兒子就叫他淩子墨,墨,是他知道她不喜歡打仗,所以要讓兒子將來從文不從戎。
沐老爺抱著孩子問:“名字想好了嗎?”
沐晚笑著伸出手,勾了勾那胖胖的小指頭:“希堯早就給他取好了名字,就叫淩子墨。”
“子墨,好,就叫子墨,這名字好聽。”沐老爺高興的合不攏嘴。
子墨百日的時候,報紙上都在寫,聯合軍大敗,死傷無數。
子墨一歲的時候,他們所處的地方也不再安全,沐老爺不得不另尋了一個暫時的庇護所,隻是這裏更加的偏僻,交通和通訊都十分落後。
沐晚看著當天的報紙,聯合軍內亂。
終於到了這一天,聯合軍在經曆了分分合合之後還是打了起來,淩慎行和楚南風……不知道誰會成為最後的贏家,但不論誰贏,聯合軍的內亂無疑是讓敵人乘虛而入的最佳時機。
沐晚放下報紙,目光投向不遠處玩耍的子墨,他正揮著小手,邁著還不算穩健的步子追著沐老爺。
兩年了,她已經和淩慎行分開了兩年,這兩年裏,她沒有任何他的消息,她甚至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所有關於聯合軍的點滴也隻能從報紙上猜 測。
為了安全,他們不停的搬家,兩年裏已經搬了四次,去過了數個城市。
每一次搬家的時候,她都要在門口站上半天,希望那些匆忙來去的人群中會有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然後邁著大步向她意氣風發的走來。
可惜每一次都是失望。
子墨會叫父親了,東洋人終於開始節節敗退……
子墨兩歲了,沐晚教他認識了許多字,他會口齒清晰的對著她寫的字念:“父親、母親。”
東洋人投降的這一天,舉國上下都在歡騰慶祝。
大街上時不時會有軍隊經過,他們是在戰爭中幸存下來的幸運兒,終於可以歇一口氣與家人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