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到這裏吧。前麵你一個人去就好。”
洛梁靜靜地看著洛峰。
洛峰低著頭,一句話不說。他知道前麵一個雪嶺翻過去,就是學堂了。
父親能送他到這裏,顯然已經到了極限。
他微坡的腳,卻不再挪動一步。
他眼含淚水,快要滴了出來,此刻很想委屈地痛哭出來。
不是因為長久以來的病痛折磨,而是第一次離開父母,獨自去走一段路而已。
“回來的路,你也記得。天氣愈冷,早些去,早些回。去學堂裏,你會有新的夥伴哦,快些去吧。”
洛峰聽到“夥伴”兩個字,心裏想到和他一般大的孩子,頓時不再抽噎,心情也高興起來。
他坡著腳,慢吞吞地向雪嶺翻過去,他的背後拖出兩道斷續、深淺不一的壕溝。
陰域的氣溫,就算到了白天也冷的嚇人。
雪在洛梁的記憶裏,從未停過,隻是有時大,有時會更大。
“路上小心。”
洛梁大喊,雖然他的兒子還沒走多遠。
洛峰頭也不回,輕輕道:
“知道啦......”
洛梁彈去身上的積雪,望著兒子逐漸消失的背影,準備回家。
卻看見一個身影,不知不覺在他身後已經佇立良久。
“你好狠心,就這麼讓他自己過去......”洛峰的母親恨恨道。
洛梁卻板著臉,一副冷酷的樣子。
“我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你個婦人就別多插嘴,最好也別多管。”
“為什麼?他是我兒子,也是你的。你就這麼忍心......”
洛梁神情冷漠。
“宗祠學堂,已建立百年之久。上敬先祖,下敬恩師。百年內,不知走出去多少英雄俊傑。你很清楚三五年的光陰對一個人的成長究竟有多大意義。”
“英雄俊傑?你沒看到他的樣子?哈哈......一個坡子?會成為英雄俊傑?話說時世艱難,人命朝不保夕,就算你我,也保不準明天就會死在寒冬裏!”
風雪愈急,洛梁的母親,情緒幾近失控。
她眼圈通紅,鼻涕也在雪白的鼻尖上凝結成冰,口中呼出的白煙,仿佛也要凝結了。
“三歲那年,你走訪陽域,拋下我們母子,我出去采糧未歸,他竟一人跌落寒窖!等我發現峰兒時,他已經昏迷多時。你若是在,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絕不會!他不會摔斷了腿,成為一個坡子!更不會身中寒毒,幾乎要了他的命啊......”
洛峰的母親徹底失聲痛哭。
洛梁臉色鐵青,胸口的舊傷,又添一道新傷。
“好了......我知道。我欠你們母子的,我洛梁早晚會還清,首先,我保證,一定能治好峰兒的病。”
良久,兩人在雪裏,仿佛變成了兩尊雪人。
這時其中一個雪人,輕撫另一個的肩膀,終究靠在了一起。
陰域的清晨,有些許陽光,但很微弱慘淡,整個天地仿佛處於一片白光之中。
大地斑白,天也是白色的。幹枯的樹木已被凍成冰枝,房屋被裹上厚厚的白皮大襖。時常微風飄起,卷起千堆雪,如白色的風沙,漫天飛舞。偶爾有炊煙從農戶家飄散開來,才想起,這片經久不變的凍土,原來也有一絲生機啊。
洛峰不知不覺,已經翻過低矮的雪嶺,到達了宗祠學堂門前。
學堂門前有數十個台階,別人走上去,他的坡腿,當然隻能用爬。
他並不覺得辛苦,地上的雪,從來都是雪白的,他無數次拿捏它,輕撫它......
蒼白的雪,對他來說,是最親近的朋友。
他一步步爬,小手在地上撫摸那冰涼的雪,手是涼的,心卻是熱的。
當爬到台階最頂層,還沒將頭抬起來,卻看到一雙腳,穿著草鞋,腳背裸露在外。
那雙腳,似乎走過很遠的路,幹枯而看不到血色,如黑色般,鐵硬的一雙腳。
他抬起頭來。
原來是一位老人。
看了良久,洛峰慢慢直起身子,卻已經能觸碰到老人的肩頭。
老人的背,實在駝得厲害,如果不是他手裏的拐杖,恐怕一下子就倒在雪地裏。
老人將頭上戴的鬥笠慢慢摘下,遞給洛峰。
洛峰趕緊雙手接住。
“你是今天入堂的幼生,洛峰,是吧?”老人問道。
“是我,老爺爺。”洛峰回答道。
“你跟我來......”
老人帶著洛峰,進大門,從中堂穿過,直達後院。
他像是隨手就推開了一間屋子,就徑直走了進去,洛峰趕緊跟上。
屋內隻有簡單幾張桌椅,桌椅前放著火爐,爐子裏好像烤著什麼東西,飄散著淡淡的香味。
洛峰聞到香味,感覺自己有些餓了,雖然他剛剛吃過早飯。
他低著頭,把老人的鬥笠放在一邊,不敢言語。
“我就是你學文的老師,我昨天剛到,你今天才來,這個地方就是你的學堂,也是我的。”
“這裏的一起對你來說,是新的,對我來說也一樣。”
老人絮絮叨叨。
洛峰認真的聽著,卻不大明白老人的話,眼角的餘光時時打量著書桌前的火爐。
老人將爐子蓋打開,頓時一股濃烈的香氣飄散開,爐內冒出陣陣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