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啟示(1 / 2)

那一天是農曆臘月二十九,薑塵記得十分清楚,因為那一年的臘月是小月,隻有二十九天,所以當天便是除夕。

在馮山鎮馮山村,隔五天便是一個集,四九輪換,每年的臘月二十九都將是一年之中最後一個集,也是時間最長,最為熱鬧的一個集。

前幾天剛下了一場雪,此時的馮山村一片白雪皚皚、銀裝素裹的模樣,零下的溫度使人呼出的氣成漫漫白霧狀,犀利的冷風刮到臉上便是一陣冰涼,即便如此,馮山村的大集上依舊是人山人海,看來再冷的天氣也阻擋不了人們過節的熱情。

薑塵穿著一件綠色棉衣,雙手插進兜裏,靠在東邊大道一棵十幾米高的老榆樹上,老樹的樹皮皺皺巴巴,表麵還有不少碗大的疙瘩或坑凹。由於薑塵的棉衣夠厚,裏麵又包著毛衣和秋衣,也就沒有感受到倚靠在老榆樹上的不適。不過由於腿上隻穿了秋褲和套在外麵的一條黑色小單褲,陣陣寒意從衣料微小的縫隙中穿梭而入,透過薑塵的皮膚,引得他不住的哆嗦。

此時踏於他腳下的水泥路,已不複往日的平整,甚至比不得當初泥濘小路的柔軟,這得益於多年來私運大貨車的摧殘。這些私運貨車無一不是超載違章車輛,幾十噸重的石材或沙子等被重型斯太爾貨車載著從脆實的水泥路麵碾過,使得本就不過關的公路在不足兩年的時間內就傷痕累累。

身後哺育他多年的黃磊河,也缺失了春秋時節的流水潺潺,一層細密的薄冰鋪在河麵上,簇簇積雪點綴,白茫茫、冷悠悠的一片景象。薑塵突然間想起了三年前的冬天,和發小龍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圍堵捕捉水鳥的一幕,也同此刻一般。

待過四年的馮山中學就在眼前,薑塵卻不忍踏足,由於所處地勢較高,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校內的操場以及一側的教學樓。兩層的教學樓依舊是綠牆紅瓦,昔日同學在走廊間打鬧的情形又浮現在眼前,一晃眼,而今眾人已分散各地,有些早早的踏入社會,為生計奔波。操場角落的秋千隨風搖擺,寒涼的鐵索發出“吱嘎”的刺耳聲響。

臨近中學畢業之時,薑塵操著一口鄉音濃重的普通話,滿含深情的做了一番簡短的演講:“同學們,今日一別,我們將分散天涯,有的踏足社會,有的將繼續他的學業,當中少數人還會步入重點高中。我隻希望,在一朝碰麵之時,彼此還能相視一笑,就好。”

薑塵很清楚自己即將成為所謂的“少數人”,即便所有人對其都不看好。他也同樣深深的清楚,此番一別之後,將與絕大多數人失去聯係,至於碰麵時相視一笑,也幾乎是妄想了。

果然,在銀陌高中度過了半年之後的今天,再臨這片熟悉的土地,人卻是都陌生了許多。遇到了一些同學,有些人他還認識,卻叫不上名字,有些人他知道名字,卻並不熟悉,有些人他熟悉,此刻卻感覺有些生分。

索性,薑塵便孤零零的矗在那裏,任憑集市熱鬧喧嘩與自己毫不相幹。

不過還是少年心性,薑塵待了一會兒,便耐不住寂寞,朝著集市邊緣一處賣對聯的攤位走了過去。

其實現在大部分人家已經將對聯買好,甚至有些已經貼上了,但這一處攤位實在有些特別——現寫現賣,因而引得一大圈的人圍觀。

隻見攤位中央,矗立著一位穿著板正黑色中山裝的老者,老者身材高挑,脊背挺直,雪鬢霜鬟,麵色紅潤,行筆間如浩浩江河,勢不可擋,又如綿綿卷雲,婉轉悠揚,頗有一副仙風道骨的架勢,就連薑塵這個不懂書法的外行,也不禁為之稱讚。

“好,老頭兒,這副對聯我要了。”

一位滿臉胡茬的中年漢子喊了起來,此時老者剛剛停筆,一副“九域湧新潮四海雄雞爭唱曉三春輝紫氣八方彩鳳共朝陽”的二十四字對聯呈現在眾人麵前,其筆法華麗,飄逸自然,隱隱中又透漏著一股剛勁雄渾。

老者聞言,抬頭看向喊話的中年男子,目光深邃。

這男子薑塵認識,是馮家鎮頭號糧食收購站的老板,外號大胡子,也算是巧了,大胡子平時都不會下來溜達,隻是今天日子特殊,才破例一次,正好碰到這一幕,便直接開口,這對聯一般人家還掛不了,也就是糧倉那高度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