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成殘垣斷壁的戒律堂前,風卷過地上的塵土,場景靜默。
“雪三月”頂著眾人詫然的目光,並未多言,反而眸光一凝,手上用力,嵌入妖奴瑾瑜身上的刀刃狠狠一撥,逼迫瑾瑜離開“離殊”。隨即她將離殊往身後一拉,護在他的身前。她的神態姿勢這般研究起來,確實一如尋常男子在護著自己心愛的女人。
紀雲禾平素裏看到的“雪三月”也是這樣,隻不過她從來力量強大,著裝打扮都十分英氣,馭妖穀的眾人都已經習以為常,並沒有覺得奇怪,而今結合方才瑾瑜那番話想來。“雪三月”平時的說話作風,確實……不太像個女子。
“離殊……”紀雲禾輕聲默念貓妖的名字,風帶著她的聲音飄到了“雪三月”耳邊,她這才一抬頭,目光破開塵埃,望見了紀雲禾。
“雪三月”微微一垂頭,錯開了紀雲禾的目光:“是,從一開始,我就騙了你。我與她換了魂。”居於雪三月身體裏的離殊終於開口承認了。
其實他可以從頭到尾都閉嘴不言,他不用向別人解釋,也沒必要和任何人解釋,這是離殊和雪三月之間的故事,除了他們彼此,他不需要和任何人交代。
而紀雲禾知道,他說這話,是說給她聽的。
因為這個換了魂的貓妖大概也和她一樣,真的在心裏,把彼此當做了真正的好朋友。
友誼,在馭妖穀之中本來是那麼可笑且可怕的感情,但世事和緣分就是這麼奇怪,有的人就是氣場相合,不管在什麼樣的環境裏,都能產生信任和情誼。
她和這個貓妖,大概就是如此吧,明明一開始是都隻是想互相利用而已……
“一開始就換了?”紀雲禾遠遠的問離殊。
“一開始就換了。”離殊回答,“她受傷闖入我的地方,我救了她,不想讓她離開,就換了她的魂,趁她為適應妖怪的身體,就與她簽訂了契約。”
紀雲禾不解,“為何費盡心機這般做?”
他把雪三月的魂魄囚禁在自己身體裏的時候,其實也是將他自己囚禁在了雪三月的身體裏,然後把兩人一起關進了這看似美麗的馭妖穀中。
此後年年,不得自由,身為妖怪,卻要行除妖之事……
紀雲禾是個愛自由勝過一切的人,她不理解離殊。
“因為這世上,沒有比馭妖師和妖奴更緊密的契約關係。”離殊說著,眸光入執,“隻有這樣,她才再也無法離開我。”
旁邊的雪三月靜靜的看著離殊,眸光之中是死寂一樣的沉默。
紀雲禾聞言沉默,她倏爾想起以前,貓妖離殊曾用雪三月的嘴說出他愛雪三月的理由。
他說:“恰似故人歸。”
恰似故人歸,想想這五個字,多麼可怕。
離殊拋卻自己的身體、身份,對雪三月近乎變態的執著,卻不是因為雪三月本人,而隻是因為他對那個誰都不認識的“故人”有這般執著。
“倒是諷刺。”
沒給紀雲禾更多的時間詢問感慨,遠處倏爾傳來一聲蒼老沙啞的冷笑:“我堂堂馭妖穀,這麼多年,竟然收了個換人魂魄的妖怪為馭妖師。”
所有人目光一轉,隻見廢墟之後,長長的道路上,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者緩緩行來。
妖奴瑾瑜在第一時間收斂眉目,身形一閃,轉眼便出現在了老者身側,俯身一跪,恭敬稱道:“主人。”
竟是……林滄瀾親自來了。
林滄瀾多少年未曾出過厲風堂,眾馭妖師得見穀主,立即匍匐行禮,高呼:“恭迎穀主。”
紀雲禾默然,她與林昊青離林滄瀾都還很遠,兩人皆沒有跪下,而離殊與雪三月更是沒有跪。
他們都望著林滄瀾,一言不發。
紀雲禾是想救離殊的,盡管他欺騙了她這麼多年,也害了雪三月這麼多年,但紀雲禾知道,這些年來,潛伏在雪三月身體裏的貓妖,和她一起共曆生死是真,與她有至真友情也是真。
就算在其他人眼裏,貓妖離殊有一萬個不堪,但對紀雲禾來說,他是她多年來難得的一名摯友。
所以她想救她。
然而在她尚未想出破解之法之前,忽聞林滄瀾一聲冷哼,聲音不大,但氣息卻仿似潛龍一吟,驚動馭妖穀中沉寂多年的氣息,他蒼老的手微微一抬,五指向空一抓,一陣狂風大作,隻見“雪三月”與“離殊”一同被莫名的大力抓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