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些日,西門慶找來經紀人,把李瓶兒的香、蠟等物都稱了斤兩,共賣得三百八十兩銀子。李瓶兒隻留下一百八十兩,其餘都交給西門慶收了蓋房用。西門慶請陰陽先生選定二月初八興工動土,拿出五百兩銀子委付給大家人來昭和主管賁四,卸磚瓦木石,管工計帳。當下,賁四、來昭督管各工匠興工,先拆毀花家那邊舊房,打開早時爬越的牆垣,築起地腳,起蓋卷棚山子、各亭台樓閣。
三月上旬,即將到花子虛百日。李瓶兒預先請過西門慶來,要把花子虛靈燒了,道:"房子賣不賣的,你著人看守。你早把奴娶過去吧。"西門慶道:"你不要急,這話我對房下和潘五姐說過了。直待與你把房蓋完,那時你孝服也滿,再娶你過門不遲。"李瓶兒道:"你既真心娶奴,先把奴房攛掇蓋了,娶過奴去,到你家住一日,死也甘心,省得奴在這裏度日如年。再不的,我燒了靈,先搬到五娘那邊住兩天,等你蓋好新房子,再挪過去。"西門慶道:"我知道了。"
次日,西門慶回家,一五一十對潘金蓮說了。金蓮道:"可知好哩!奴巴不得騰兩間房給她住。你最好問聲大姐姐去,我落得河水不洗船。"西門慶一直走到月娘房裏,把李瓶兒求嫁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月娘道:"你不好娶她的。頭一件,她孝服不滿;第二件,你當初和她男子漢交好;第三件,你又和她有連手,買了她房子,收著她寄放的許多東西。常言說,機兒不快,梭兒快。他家房族中花大,是個刁徒潑皮,弄不好,不惹得虱子頭上搔?趙錢孫李,依不依,隨你。"西門慶一時拿不定主意,走出前廳,坐在椅子上沉吟,尋思了半天,重進金蓮房裏來,告訴了她月娘說的話。金蓮道:"大姐姐說得也是。你當初與她漢子好,既做朋友,沒絲都有寸。如今買了他房子,又娶他老婆,叫當官的也看不慣的。"西門慶說不好回李瓶兒那邊,金蓮道:"呸!這有什麼難的?你隻說,我到家對五娘說來,她的樓上堆著許多藥料,你這家夥去,到那裏沒處堆放。還是再寬待些時,你的房子已蓋了七八成了,我催匠人早些裝修,油漆停當,你孝服也滿了,那時娶過去,不更齊備些?強似搬在五娘樓上,葷不葷,素不素,擠在一起,像什麼樣子?保管她也罷了。"
西門慶聽了大喜,隨即走到李瓶兒家,將金蓮教他的意思說了。李瓶兒無可奈何,隻好說道:"我的哥哥,你要上緊些!奴情願等著。"西門慶又道:"還有一件事,隻怕你大伯子說你孝服不滿,該怎麼辦?"李瓶兒道:"他不敢管我事。且不說各衣另飯,後嫁由自己,他也管不著。如今我過不下日子,他怎麼不管我?他膽敢放出個屁來,我叫那賊花子坐著死,不敢睡著死。大官人,你放心,他不敢惹我。"
光陰迅速,西門慶家中,已蓋了兩月房屋,三間玩花樓裝修將完,隻少卷棚還沒安放石礅。五月端陽節,李瓶兒置了席酒,請過西門慶來。一者品嚐粽子,二者商議過門的事。當下商定,擇於五月十五日,先請僧人念經燒花子虛靈,然後西門慶擇吉日娶李瓶兒過門。李瓶兒歡喜不盡。西門慶問:"你燒靈那天,請不請花大、花三、花四?"李瓶兒道:"我每人遞個帖子,隨他來不來。"
說話間到了五月十五日,李瓶兒燒完靈,摘去孝髻,換上一身豔服。堂中燈火輝煌,早預備下一桌齊整酒肴,還單獨安放了一把交椅,請來西門慶坐。丫鬟執壺,李瓶兒滿斟一杯,遞上去,磕了四個頭,道:"今天靈已燒了,蒙大官人不棄,奴家也該如願了。"西門慶下席,也回敬了李瓶兒一杯,坐下道:"今天花大兩口子,沒來說什麼?"李瓶兒道:"奴午飯後叫他進來到房中,就說了大官人這邊的親事。他滿口說好,一句閑話也沒有。隻說過門後,叫他娘子來咱家走走。奴給他十兩銀子,兩套衣服,兩口子歡喜得不得了,臨出門謝了又謝。"西門慶道:"他既這麼說,我容他上門來走走,也不算什麼。但有一句閑話,我不饒他!"李瓶兒道:"他若放辣騷,奴也不放過他!"說到投機處,兩個人交杯錯盞,盡情歡飲。
[藝術賞析]
李瓶兒嫁到西門家來,是件攪西門慶、潘金蓮、李瓶兒等方方麵麵、涉及到複雜關係的事。因而人物形象紛紛展示出來。
李瓶兒期盼盡快移居到西門慶身邊,實現自己的情感生活。花子虛剛死入殮,李瓶兒就明目張膽地引進西門慶,並向他表達自己希望西門慶娶她的期望。為此,她花冠齊整,素服輕盈,倚簾櫳盼望西門慶,又重篩美酒,再整佳肴,款待西門慶,還跪在地上表示"奴情願為官人鋪床疊被",催問西門慶建房如何、自己什麼時候搬過去住。到後來西門慶告知她暫無法搬過去時,又表示"你要上緊些!奴情願等著"。同時李瓶兒對自己的事情也是獨斷專行的,不把大伯子放在眼裏,與西門慶同一鼻出同樣的氣,隻要"賊花子"敢礙事,就"不饒他"!
真是癡情不改,狂情迫急。對於剛死了丈夫的李瓶兒來說,自己無依無靠,想倚依於自己鍾情的西門慶,這種情感的發出是順其自然的,讓人可以理解。從中也可以看出,李瓶兒追求西門慶並非僅追求性快樂,而是想尋找一個生活的真正歸宿。
西門慶垂涎李瓶兒已久,但真到了李瓶兒想要嫁給自己時,他又猶豫不決,找不出決定來,隻好向潘金蓮等求教。可見西門慶垂青李瓶兒的是她的姿色,並非其情感。這是淫亂極度的西門慶的真正意圖。
潘金蓮聽到西門慶想接過李瓶兒來,立即就意識到潛在威脅將要構成,但又不好明目張膽地要西門慶拒絕李瓶兒,於是先讓西門慶去問吳月娘,聽到月娘與自己想法有相似之處時,潘金蓮就擴展話題,要西門慶延遲此事,在這裏,潘金蓮善於計謀,生性多疑的性格有了一次展示。從中我們還可以預測到李瓶兒與潘金蓮在後來的矛盾。
李瓶兒情感西門慶
[故事節錄]
迎娶之日已到,李瓶兒卻不見西門慶有任何動靜。原來西門慶因與楊提督罪案有關連,躲避在家裏不出來,吉凶難保。李瓶兒知道迎娶的事無望,便決定招醫生蔣竹山入門為夫。後來,西門慶消災免禍,知李瓶兒已招了蔣竹山,惱怒至極,派搗子魯華、張勝毒打了蔣竹山。此時,李瓶兒已不滿於蔣氏,便將其趕出家門,又一心要嫁西門慶。
蔣竹山提刑院交了銀子出來,回到家中。婦人哪裏容忍得住他,說道:"你還是那人家哩!隻當奴害了汗病,把這三十兩銀子給你討了藥吃了。你趁早給我搬出去!再遲些時,連我這兩間房子,尚且不夠你還人。"這蔣竹山自知留不住,哭哭啼啼,忍著兩腿的疼痛,自去另尋房子。但是把婦人用本錢置買的貨物都留下;把他原有的藥材、藥碾、藥篩、箱籠等東西,立即催他搬出去:兩人就分手了。臨出門,婦人還使馮媽媽舀了一錫盆水,趕著潑去,說道:"喜得冤家離開眼前。"當日打發了竹山出門,這婦人一心隻想著西門慶,又打聽得他在家中沒事,心中甚是後悔,每日茶飯少吃,蛾眉懶畫,依倚門邊,眼兒望穿,白盼不見一個人兒來。
一日,玳安騎馬打門首經過,看見婦人大門關著,藥鋪不開,靜落落的,歸來告訴與西門慶。西門慶道:"想必那矮王八打重了,在屋裏睡哩,好起來也得半個月,不能出來做買賣。"遂把這事情丟下了。
八月十五日,吳月娘生日,家中有許多堂客來,在大廳上坐。西門慶因與月娘不說話,直奔到院中李桂姐家坐,吩咐玳安:"早回馬去罷,晚上來接我。"立即邀了應伯爵、謝希大兩個來打雙陸。那日桂卿也在家,姐兒兩個在傍陪侍勸酒。良久,都出來院子內投壺玩耍。玳安約至日西時分,勒馬來接。西門慶正在後邊東淨裏出恭,見了玳安,問道:"家中沒事?"玳安道:"家中沒事。大廳上坐堂客都散了,家夥都收了。隻有大妗子與姑奶奶眾人,大娘邀的後邊坐去了。今日獅子街花二娘那裏,派了老馮與大娘送生日禮來,四盤羹果,兩盤壽桃麵,一匹尺頭,又給大娘做了一雙鞋。大娘給了老馮一錢銀子,說爹不在家了,也沒曾請去。"西門慶又見玳安臉紅紅的,便問:"你哪裏吃酒來?"玳安道:"剛才二娘使馮媽媽叫了小的去,給小的酒吃。我說不吃酒,硬叫小的吃了兩盅,就臉紅起來。如今二娘倒悔過來,對著小的好不哭哩。前日我告爹說,爹還不信。從那日提刑所出來,就把蔣文蕙打發去了。二娘甚是後悔,一心還要嫁爹,比原來瘦了好些兒,央求小的好歹請爹過去,討爹示下。爹若吐了口兒,還教小的回她聲去。"西門慶道:"賊賤淫婦,既嫁漢子,去就去了,又怎麼來纏我!既是如此,我也沒有閑時去那裏,你對她說,什麼下茶下禮,揀個好日子,抬了那淫婦來罷。"玳安道:"小的知道了。她那裏還等著小的去回她話哩,教平安、畫童兒這裏伺候爹就是了。"西門慶道:"你去,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