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初雨。
昨夜電閃雷鳴,下了小雨,淅淅瀝瀝,那細小的珠子敲打著瓦片、房簷、地麵和客棧外的青石碑,發出持續不間斷的聲響,仿佛有一群蒼蠅在耳邊嗡嗡個不停,吵得人難以入睡。
半步坡是一座山頭,也是一間客棧,店掌櫃雖是女流之輩,卻也頗懂經商之道,當初在花大價錢從官府手中買下開店的地契之後沒有急著動工,又花了並不傷筋動骨的錢財打點走了邊上的幾家布衣百姓後這才開始修樓築店,相對於地契上的方圓麵積,這間客棧早就超出了太多,好在朝廷沒有徹查,店掌櫃也就省下了再去縣衙打點關係的閑錢,反倒是又蓋了幾間庭院用以報答朝廷的格外開恩。
女人當家總是要精打細算的,這開店和持家也就一個道理,雖然十二娘並不想大富大貴,但買胭脂水粉綾羅綢緞哪一樣不要銀子?靠男人,我呸,那種提上褲子從不認東西南北的生物最好還是敬而遠之才好。
對於這種不算道理的道理,十二娘自己都不知曉哪裏來的這麼多感悟,似乎這輩子也才剛剛過去了花容月貌的年紀,雖是顛沛流離了三分之一的人生,但照照鏡子,憑心而論鏡子中那張古典的瓜子臉隻能說韻味十足,離徐娘半老還差得遠呢。念及此處,她嫣然一笑,既不用傾國傾城,也不用故作姿態,隻要自己歡喜便好。
“大東家,笑什麼呢?”
憑欄而望的十二娘顯然未察覺不知何時身後竟然有人到來,她轉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青澀的麵龐。來人年齡應當在十六七,身形消瘦,衣著樸素,除開腰間一把青色佩劍還算引人注目外,這個年輕人似乎有些過於平凡了。
年輕人姓宋,單名一個蕭字,住在十二娘的客棧中已有兩月許,平日裏早出晚歸,很少會主動和她打招呼,她也從未見過他和任何人多說過半句。偶爾幾次交談中她聽出了對方口音帶著京城味道,所以長久以來,十二娘心中雖確實對少年的身世背景有兩分好奇,卻也不曾主動找過他套近乎,江湖多恩仇,她可不想“年紀輕輕”就被牽扯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當中。因為她僅僅用眼睛就看得出住在她店裏的這個帶京腔的這個少年無論言行舉止還是待人接物都多少有些規矩,這樣的人,絕對不是那種窮苦老百姓。
十二娘轉過身,宋蕭已經離她不過三步的距離,她心中揣摩著北方京都中的名門望族以及王公大臣,不過她失望了,記憶中那個魚龍混雜不堪入目的地方似乎還真找不到宋這個姓氏。
十二娘禮貌的再次笑了笑,她想了想,道:“公子不覺得這小雨如尋常人生,該來時就來了,也許惹人心煩,也許惹人歡喜,總之老天爺安排了時間長短,所以該走還是得走。”
宋蕭點了點頭,似乎認同這個說法,道:“大東家可是在笑那些尋常人命短?”
十二娘搖頭,忽然眼神幽怨,重重歎息:“我隻是在笑我那短命鬼亡夫,空有桃花緣,卻沒有桃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