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次日中午離開了那座小鎮,秋日的雨仍舊纏綿,父親撐著油紙傘送我走到了村口,他慈愛地看著我,然後幫我理了理那兩條辮子,說:“出去了就別想家裏事了,若是有空,便給父親來封家書。”我點點頭,父親輕輕擁我入懷,我感覺到他的聲音在微微地顫抖著,他接著說:“墨兒,好好照顧自己。”
我抬頭看著他,他的胡須在漸漸變得花白,他的皺紋在漸漸加深,我感到歲月給眼前這個男子帶來了好多好濃重的傷害,它在他的麵容上刻下了所有印記,隻為讓他記住過往的悲傷。我又點點頭,此時此刻,我已找不到任何詞語來安慰我漸漸年邁的老父親了。
父親把包袱交給我,裏麵有她曾穿過的戲服,有父親準備的幹糧,還有著我的夢想。
我接過,轉身離去。父親一直站在我的身後目送著我,我一直不敢回頭,深怕一回頭的淚流雨下會讓他更加難受。直到走出很遠之後,我才停駐腳步,往回看去。父親的身影在此時此刻已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我感到淚水順著我的臉頰流下,然後我又迅速擦幹了它。
父親,等著我。
我帶著無盡的惆悵和哀思離開了這座小鎮,其實我從未想過,當有朝一日自己走出來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心情。如今,懷著這種對過去的緬懷與哀傷,對未來的憧憬與向往的心情,我跨著大步,走出了那座小鎮。秋雨送走了我,而連我也不知道,何時歸來。
(2)
剛到城裏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晚霞印紅了整條喧鬧的大街。那天報名參加黃家班考試的有很多人,可錄取的卻僅僅隻有十人。來帶領我們的是副班主,黃班主的夫人,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子。
她來回打量著我們,良久,她笑著說:“這次進來的隻有十個人,你們可得好好努力。隻要努力好了,明朝的角兒就是你們當中的其中一個。”
我們點頭說知道了,她滿意地笑了笑,接著說:“進來黃家班大家就是姐妹了,以後好好相處吧。”說完,她離開了我們的客房。我坐在自己的床上,想象著自己將來成了角兒,會是怎樣的光景。
而我也在這個時候認識漣漪的。她抱著包袱坐在我的身旁輕輕攤開它,衝我笑著說:“來這裏的人都想當角兒,你也想嗎?”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凝視著我
我笑,抬起頭問她:“難道你不想當角兒嗎?”
她搖搖頭,站起身,並沒有回答我,而是靜靜地凝視著我,仿若在看一個古怪的東西般。然後她坐回自己的床。
一個房間住著兩個人,當她不說話的時候這個房間就會在瞬間變得寂靜。我低頭繼續收拾著包袱裏麵的東西。
母親的戲服就放在最底下,父親將它折疊得很好。我輕輕捧出了它,漣漪跑過來說:“墨音,這戲服真美。”我點點頭,輕輕抖開了它,漣漪雙手合十道:“墨音,讓我穿穿看吧,拜托你了。”
我搖搖頭,將它折好放進包袱裏。母親的戲服,我怎能允許別人穿上它呢。漣漪嘟著嘴坐回自己的床,我笑,說:“那戲服是我母親的,十八年前的老古董了。”
漣漪看向我,說:“墨音,你娘一定是個很美麗的青衣吧。”我點頭,漣漪笑,她接著說:“墨音,你也想當青衣麼?”
我沒有說話,她說:“每個人都想當這黃家班的角兒,但如果人人是角兒,這出戲還怎麼唱下去?所以,我不想當角兒。墨音,你知道嗎?當角兒固然好,但卻要對整個劇團負起大責。客人叫好了,你的禮遇自然便好,客人不喜歡了,有時候角兒比一個龍套更可憐。”說完,她起身說:“墨音,我去澡堂洗洗,你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