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孩童(1 / 2)

據說我兩歲時,長的白胖,卻不會講話,急煞家裏人。有天親眷們聚在一起過巳節,拜了祖先,燒過元寶,吃好飯,閑來無事便七嘴八舌圍著我打轉。“開口晚,大富貴,講話值銅鈿嘛”,有人衝我爸說,他似笑非笑地點點頭。我媽即刻按捺不住,噌地扭過頭:“妹妹很聰明的,什麼都聽的懂,我們就是懶的講嘛,對不對?”說完一把掰過我腦袋,壓低嗓門,厲聲催促道:“叫媽媽,快--叫--姆-媽--”,我抬頭瞟了她一眼,又瞅了瞅蹲在地下的貓,人生第一次開口道:“---喵”。眾人哄堂大笑,阿爹①當下決定:以後蘇家長孫女就改名叫妙妙。一家人圍著我喵喵直叫,氣氛熱鬧的不得了。我咧著嘴咯咯傻笑,亮晶晶的涎水滴到繡花鞋麵上,惹的媽很不高興。

轉眼上小學,我是班裏個頭最高的姑娘,媽說我長的像根蔥,比牙簽粗不了多少。小姑忙著跑運輸,讓我爸幫忙帶兒子,我爸要上班,娘娘②忙種地,阿爹又有肺病,我大字沒識幾個,就管教起了小朋友。袁超群那時候剛上幼兒園,胖的連眼睛都看不見,稍稍繃著臉說兩句,就要哭,一點出息沒有。每天左盼右盼就等著開飯,我媽像抓小雞似的把他拎到方凳上,他一見飯碗,頓時眉開眼笑,使勁往嘴裏扒米粒兒,等大家都吃完了,媽把剩菜劃拉劃拉給他,擠出個勉強的笑容:“吃呀超超,多吃點---”這麼著把袁超群吃了個膘肥體壯。小姑回家一瞧,高興壞了,逢人就說:“我嫂嫂真真好,把超超養的那樣壯!”隔壁邱阿姨嘖嘖兩聲:“是呀,看看姐弟兩個,不知道的都當寶珠偏心弟弟呢”。好容易住兩晚,小姑放不下生意,又要走,袁超群流著眼淚鼻涕,扯著的確良襯衫的袖子不讓他媽走,也不管用。小姑悄悄往我手裏塞了十塊錢,說:“別告訴姆媽噢,放學跟弟弟買東西吃。”

第二天放了學,我到前院接上弟弟,忽然想起書包裏那十塊錢,天還早的很,逛一會兒回家也不要緊,我低頭問袁超群:“超超,你想吃什麼?”費勁盤算半天,他兩眼一亮,“姐姐,買個菠蘿好不好?大菠蘿---”“電視裏的東西我們這兒沒有!小籠包行不行?---山楂片?---”一向聽話的袁超群不知怎麼犯了牛勁,說破嘴皮也不答應,沒辦法,隻好拉著他往街上走。走到豐收橋邊阿四的水果攤,隻有些蠶豆枇杷什麼的,“有沒有菠蘿?”我心虛氣短地喊了一聲。阿四坐在長凳上,低頭搓著草繩,“沒有!稀奇東西我這裏沒有!”“誰家有啊?”“我哪裏曉得!小人買什麼菠蘿!快點回家吃飯去!”袁超群撅了撅嘴,我心裏很不服氣,自己沒有還不興到別家買去啊?!我要買菠蘿跟你什麼相幹!

站在橋邊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辦法來。一輛小汽車在橋上停下,過了一會兒,一個長的挺漂亮,燙頭發的阿姨搖下車窗伸出頭,衝我招了招手,“小妹妹,你在等誰呀?”“我在找水果攤。阿姨,你知道哪裏有大的水果攤嗎?”“知道,汽車站嘛,那裏什麼都有,你來,我帶你們去。”“要錢麼?”“不要不要,帶小孩兒不要錢”。我正要往前走,袁超群死命拉住我:“不坐汽車!姐姐我不坐汽車!”我才想起來他暈車,暈的厲害,要是吐身上回去肯定得挨一頓罵。“阿姨我們不坐汽車”,我難為情地擺擺手,“汽車站我認識的,我自己走過去好了。”“唉!”她歎了口氣,車“啪”地關上門開走了。

怎麼去車站呢?以前都是媽帶我去,現在媽還沒下班。放眼掃過稀稀落落的街道,福祿齋門前楊樹底下停著輛三輪車,有個老頭坐在上麵,好像是三班甜甜的阿爹。我趕緊拉著袁超群跑過去。“甜甜阿爹!”我脆生生地喊了聲,他轉過臉,“妙妙,放學啦---”“嗯,我跟超超要去汽車站接小姑。”“哦---你們兩個人?”“阿爸和娘娘在種田,媽在家燒飯,她給我錢讓我自己去。”我從口袋裏掏出皺巴巴的十塊錢給他看。“好好,我帶你們去。”袁超群跟著我歡歡喜喜地爬上車,甜甜阿爹仰頭猛灌幾口茶,帶著我們出發了。

那時正是五月的天氣,路邊的香樟濃蔭蔽日,東南風吹落一樹密密的花朵,像雪片似的灑滿整條街道,給途經的男女老少染上一層清香。車是那樣高,我看到了與平日全然不同的風景,沒有斑駁的“尖銳濕疣一針靈”、“打井裝水電”“勃倒廳炒菜”之類紮眼的小廣告,也不見了垃圾桶和下水道,新東洋、施泰興、汾湖照相館,一溜銀紅、碧藍、墨黑的招牌綿延不絕,仿佛伸手就能摸的到。跨街樓的青磚上,原來刻著許多活靈活現的花鳥人物,正麵是一隻蝙蝠和幾隻桃子,不曉得是什麼意思,反麵刻著長阪坡趙雲單騎救阿鬥,子龍披盔戴甲,手持長槍,身後追兵如雲,好生勇猛。穿過一串門廊,拐出老街,潮濕的水氣撲麵而來,帶著淡淡的河泥和水草味道。伸頭望見寬闊的太浦河上,白浪翻滾,船隊開的那樣慢,船舷緊貼著河麵,浪頭不停地打進船艙,拍落了堆的高高的石子和黃沙,看著叫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