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清風徐徐地撩起了蘇亦丞的衣袂。他本半醉半醒,在涼涼夜色中散去了幾分酒意。
他沒有回蘇府,而是去了一個他許久都不敢去的地方。
他站在一堵斑駁的朱門前久久不能回神,門上的銅環早已生滿了銅鏽。蘇亦丞輕輕推開那扇門,有些灰塵從門縫中抖落出來。門開之後,是一個小小的庭院,庭院裏有早就枯死的葡萄藤。從葡萄藤巨大的縫隙中能看到一輪殘月,淒美又薄涼。
蘇亦丞置身其中,一閉眼好像又回到他和談梓溪初遇的日子。
那日,他和一眾好友來城南郊遊。怎知烈日當頭,想要歇息之時,許久都找不到一個涼亭。當時他們就是停在了這扇門前。因為他們看見了漫出牆的葡萄,就想進去解解饞。他們推推搡搡,就直接把蘇亦丞誤推進未鎖的門中了。
蘇亦丞抬眼就看見一個端著盆的姑娘捂嘴看著自己,他趕緊道歉解釋來由。說話之間,他忍不住多打量了這個身著布衣的女孩幾眼。雖然她不施粉黛,卻樸素地耐人尋味,情竇初開的他似有些動心了。
這個女孩就是談梓溪,他唯一愛過的女孩。
蘇亦丞睜眼,他看著無比熟悉的周遭,往事好似昨日才發生過一般清晰地在他腦中閃過。
他甚至記得談梓溪端的一杯水的甘甜,記得這葡萄藤上的果子的微微酸澀,記得她笑起來嘴角淺淺的梨渦。
從第一次見,他就明白談梓溪是個多麼不爭不搶的女子。在這小小的院子裏守著這四方天,每日勤勤懇懇地為鄰居們浣衣,回來之後再整理下樹植。
為了吸引她的注意,蘇亦丞曾出錢請附近的很多戶人家,專門找她收拾衣物。後麵她直接攔住假裝和她偶遇的自己,將銀兩都還了回來。
她什麼都沒說,但是蘇亦丞永遠都記得她眼中的光輝。之後他明白了,談梓溪是個自尊心十分強的人。這算也是悲劇的源頭吧。
後麵自然而然在一起之後,也沒有什麼特別浪漫到難以忘懷的事。可是他一直記得,談梓溪冬日在河水裏洗衣那單薄的身影和紅腫到裂開的手。即使他可以供她衣食無憂,可她從來不曾要求。
可能從一開始,談梓溪就明白,門第之見不是輕易能改變的。即使她從來不花自己的一厘一毫,卻受到了自己家裏人不公平的待遇。她曾哭著讓自己放過她,可是他太自私了,從未設身處地地為談梓溪考慮過,才會最終把她逼上死路。
蘇亦丞不明白,一個人到底是被逼到多絕望了,才會跳河自盡。最後連她的屍首都沒找到,他也就徹底地一蹶不振了。他利用許多女人去逃避這段往事,可時間過得越久,就把她記得越清楚。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他應該放手的。
不知不覺,蘇亦丞淚流滿麵。他好像又看見那個站在葡萄藤下笑靨如花的她。如果不是從前的他那麼自私,是不是今日他還能討一杯水喝?
他失魂落魄地踱步離開,慢慢將木門關上。
這兩年蘇亦丞讓自己的父親擔心地太多,就算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父親是真的老了。他父親如此逼自己去找個新的女人,不就是希望自己從這段往事裏走出來嗎?
可惜,隻有他明白,是他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他抬手摸上粗糙的木門,用輕地隻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或許離開京城,是他為走出過去做出的最後的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