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執這一遭來意果然不曾出乎我的意料。
她見我足步迅迅的踏雪而來,遠遠兒便漠著一張素淨的麵孔對我使了個眼色。會意無聲,我亦向她點頭微微。
順拱形的苑門這麼一路過去,不遠處冬雪漫溯、鋪陳成毯的柳木林間,淺執與我雙雙止步。四下機謹的巡視一眼後,她也沒做任何兜轉:“姑娘。”湊近我幾步,壓低聲色簡明扼要的啟口吐言,“蓉妃娘娘差我傳話給你,陛下今兒他翻的是娘娘的綠頭牌。”於此止住,恰到好處。
話未言完,其實也已經言完。
蓉妃的意思她已經帶到了,是要我今兒個入夜之後悄然去錦鑾宮茗香苑……這好容易消停了幾日的後宮,不日之後隻怕又得被那所謂“狐仙下凡、夜會君王”的傳聞,給攪擾的重又喧喧咄咄難再安分!
“我知道了。”如是幹練一回應,我向她一頷首。
她便明了,複以目色又顧我一眼之後,便也沒再多話,徑自折步回身便就此離開了去。
斑駁的雪沫順著風勢迎麵撲來,這惱人的冷風又在耳畔帶起一陣陣冗長的蕭音,且這勢頭震落了枯木枝上掛著的、承載著的那些冰棱與碎雪沫子。其實這雪已然漸停,但就此於這柳木林裏穿梭行步,惱不得就又被滿枝滿樹當空兜頭落下的冰雪屑沫作弄出一身冷意!
但我內心已然如火,便顧不了肌體這一絲絲往骨骼裏鑽的冰冷感觸了!
目送淺執那道著素色宮裝的纖細身影漸行漸遠後,我亦回身頷首一路默著聲息的往慕虞苑裏走。
今兒個暮色四合之時我便得動身往錦鑾茗香那裏趕過去,接下來要做什麼我心裏也有個譜,若是有了什麼變動蓉妃也會擇恰當時機提點我的。又轉念盤算起該擇個什麼樣的理由,能夠瞞過這一苑的舊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對了……可巧今夜又不是我當值,簇錦會在正苑傾煙那裏服侍一晚,那麼我隻消趕在明日晨曦她回偏殿之前回去接她的班,那麼她應該就不會發現我一夜不在。
至於小桂子、小福子這兩個活寶,上次我堪堪被小福子撞見那委實是趕了巧,平素裏與他們之間的交集雖多,但也不至於誰會一晚上都盯著誰的動向。
這麼想著心裏便有了個底兒,其實這些全都不是問題,隻是……
不由又起另一輪躊躇。
是不是每一個女人都會有這樣一個通病、亦或者說是一種共性,便是會對與你發生一夜床榻歡愉的男人、那個將你完全侵占完全擁有的男人、特別是你以處子之身所獻予的第一個男人,總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包容與好感?
不知道為什麼,我承認我以前一早便對皇上有著那麼幾分傾慕,但這種傾慕還隻是單純的傾慕,它還沒有出乎我可以掌控的那個範圍、那一個度。
可直到那日我與他在茗香苑內室的一張軟榻上,發生了那樣其實不恥、其實陰霾的關係之後……對陛下的那種感覺、那隱隱的渴求、甚至是說不清的迷失與貪戀,便好似一夜之間改換了另一重別樣的天地!
我開始不自覺的想要去探索,探索那漸漸在我眼前顯露出冰山一角的男人世界……這是我此生來到世上活過這須臾二十三載歲月以來,還前所未有過的一種感情,一種濃墨重彩、揮之不去、繚繞徘徊、近乎於執念的固守與渴求。
這樣不好,這是不合時宜的!
但我控製不住……
與皇上那一夜床榻曖昧一直都在我的心裏占據著極大、極多的分位,那一夜太溫存也太繾綣,那是不能夠隨著朝陽露水一瞬便揮發渙散了去的。
雪落大地,不多時便可歸於造化自然間這一抹無痕。然而刻入心田、鐫於靈體的重重過往,從來都做不到瞬間便可消泯、回歸到一切都沒有發生之前的樣子。
我很害怕,怕這樣一路走下去,終有一日這一切的一切便都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以往的初衷,就如心下裏這冉冉蒸騰起、壓也壓不得的若許感情一樣,變得一切一切再也都由不得我自己的控製……
。
存了心事,那時光的流轉便比往昔變幻得愈發快速,似乎就這麼倚著門扇眺望天際的一恍神間,天地便已入暮。
旋即,宣紙潑墨般的大陣仗自天邊那萬頃豔陽的餘韻隕滅消散、轉瞬不見的同時,跟著銀白的弦月一並躍金而來,極快便將天地帶入到另一重蕭索與清寂相互交織的別樣感觀裏。
心頭一凜,我甫回神……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
不再有過多的兜轉停滯,轉目掃了眼內裏景深。有小宮娥已將過道蔓延而去的那一排排蓮形燭盞逐一點亮,溶溶燭光次第逶迤,由這個方位一路看過去,便有如一道道燈火氤氳鋪就的威威長龍。
方才簇錦已經進去服侍了,現下當正在支使小宮女去為傾煙傳膳。
我順著一處月華與燭光全然照不到的背陰處,一點點將身子挪進暗影裏,即而輕著腳步、將腰身略佝,乖憨卻又狡黠的貓兒一樣一路溜回側殿廂房小間,俯身自榻下近裏邊兒取出那藏匿於此的琺琅狐狸麵具,複小心以衣帶纏裹,後如是輕輕悄悄的出了慕虞一路往蓉妃那邊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