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漱慶宮茗香苑處並不曾耽擱太久,因為皇上並不曾留宿、且離開時還尚早。故我辭了蓉妃回來之後,也沒耽擱伺候湘嬪沐浴。
但我其實不是個能藏得住事兒的人,那通心緒就此悶悶的在心底下流轉來流轉去的,隻覺若再尋不到一個妥帖的安置處,這心緒就要圖騰了!
此刻的我有點兒亂也有點兒莫名想狂躁,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兒籌謀一番、把心頭這懷縝密的打算做的再盡可能的周密一些。畢竟明兒那與皇上的一遭直麵、也是在後宮裏鬧了經久“狐狸”之後這當事人之間頭遭正式的會麵,這會麵很關鍵,極關鍵,關係到我、蓉妃、甚至湘嬪命途的逆轉……也關係到看似淨水無波的後宮之中,這之後呼之欲出的一通改換天地!
蓉妃讓我好好兒把握,我也委實是該好好兒把握的,我明白,但……神思左右忖量輾轉,我其實是有著另外一番心思在內裏暗暗流動。
我其實是在想,自己就這樣在皇上麵前露臉兒,這究竟好是不好,或者說……是該我去,還是該把這好不容易得到的良機贈予另一個人!
我在這後宮裏過了十幾載,前永慶一朝時皇上因是被過繼到了宸貴妃的名下而與宸貴妃過從頻繁,但他留意最多的隻有他心裏那個摯愛無雙、愛的深沉的女人,接連便是總也能時不時看見的近身服侍的大宮女傾煙。後傾煙受封湘嬪,皇上雖有一陣子總要湘嬪伴駕,但對身邊人的留意卻並不多、甚至沒有。我也著實不知道他對我和簇錦等舊人,心裏腦裏有沒有個囫圇映象。
若是沒映象,那往後交往起來都還好些;若是有映象,他會不會有所抵觸、或者有所異樣?
且以我目前這麼個其實卑微的宮婢身份,我沒有一丁點兒可供自己獨自立足的根基脈絡……若是冒然拚上一遭的不管不顧,蓉妃倒是沒有什麼,可於我而言弄不好賭上的就是我自己這一輩子!
錚地一下便聽有擺件照著桌麵傾倒下去的悶響!我手腕一燙,慌地把身子下意識往後蹦出幾步去!目光一凝,驚嚇中才後覺是這不小心一走神間突然打翻了燭台。
“妙姝!”唬得正在簇錦服侍下退去外披的傾煙錚地一嗓子喊來!頭腦木鈍間她已幾步跨到我身邊,並著醋錦一左一右把我扶住。
“妙兒,你怎麼樣,燙到哪裏了?”簇錦又擒起我的手腕反複細看,蹙眉斂目問的急急。
我神緒才一點點往回拉扯,方側目溫聲:“我沒事兒,沒關係。”
傾煙也已不動聲色的看了眼我的手腕,其實隻被濺上了幾點滾燙的蠟油,不多,並沒造成怎樣厲害的燙傷。她便冗冗吐一口氣,旋即走到我麵前與我直對:“最近怎麼見你越來越心不在焉,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在瞞著本嬪?”抬手扶住我的纖肩,雙目沉澱著若許深意,並著這問詢的調子也有少許的威嚴、甚至壓迫。
許是這個模樣的湘嬪肅穆的與平素大不相同,在把我唬了一下的瞬間也唬住了身邊的簇錦:“娘娘!”醋錦下意識一喚,意欲說些緩解逼仄氛圍的話,卻被傾煙一計刀鋒般凜冽銳利的眼神登地止住。
心裏明白傾煙是下定決心要問出個所以然,她擺出這麼副鮮見到的嚴厲姿態便昭著了她的決心。
隻是我如何能叫傾煙知道半點兒內裏那些陰霾的勾當?其實隻要過了今晚,哪怕我再想往深裏去藏,傾煙也都會知道,也都是再藏不住的了……
“真的,真的沒有什麼。”但我無法再麵對她這兩道灼灼逼人的目光,所含雜的不止是淩冽,還有熱切的探尋、以及濃鬱的擔憂。她是真的在關心我。
我吐言的同時把眸子向下一斂,隻覺整個身子並著顆心都起了陣深秋落葉般的飄搖,旋即不待傾煙指示,我再一次起了逾越,把頭向下一低、騁著急性看也沒再看誰一眼的轉身邁開步子就往外走。
“妙兒!”同時聽簇錦急揚起一嗓子,但又猛地一個噤聲沒了下文,應該是傾煙製止住了她。
我卻已然無法管顧太多,就當是我又不懂事兒的越過了身份衝撞了湘嬪一回吧!那聲喚沒能讓我轉身,此後也永遠都不能再讓我轉身回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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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的初冬時節素來極冷,特別是在暮晚時分、在太陽落山之後,整個後宮這一幢幢瓊瓊宮廊、浩浩殿堂被裹挾進冷夜的經幡裏,看各宮苑之間那溶溶的宮燭煙火一層層染就起來,便忽生一種七寶蓮池飄離佛土、沉澱人間的莫名憧憬,憧憬著梵音的醍醐與佛法的救贖。然而終究因為這一切不過就是冷夜無邊中滋生出的錯覺罷了,故而便又無法克製的起了慨歎,既希翼、又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