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語鶯並不似我想像中那樣聞言色變,她那麵容神情依舊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甚至連些微停滯、思量的間隙都不見有。她隻把聲音嬌嬌的媚著拖了個長音,旋即眸波微轉、雙眉淺顰,“奴婢本是禮樂祠樂女,不日前蓉妃娘娘想聽曲兒了,嬤嬤便遣奴婢前來。不曾想……堪堪便遇到皇上。”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做了定格,聲息染就些微怯怖、又匝著絲縷嬌羞,“奴婢從沒有見過,像皇上這般豐姿冠絕、天縱威儀的英武男子,一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覺這是撞見了天神謫仙一般。後來……”她一縷蘭花點在唇畔,踮起足頦把麵靨往皇上唇兮處湊湊。這是一個大膽且衝撞的動作,但在她做來好似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並不叫人有絲毫討厭。
這就是語鶯的魅惑之術,這個紅香閣煙花巷脂粉堆裏浸泡著出來的女子,在她身上凝聚著一種別樣的魔力,這魔力不多不少,剛巧可惑亂了君王的心。
“所以是你一次次徑自作弄出的行徑。”陛下啟口,並沒有叱責語鶯的失禮與大膽,也沒有更近一步將這佳人一擁而吻,“蓉妃,她並不曾走心?”一頓後穩言繼續,情態莫測,但至少沒見帶著什麼氣焰。
語鶯在這當口如一尾光滑遊魚般唆然一下離了皇上幾步,頷首淺莞,以無聲為應。
前一刻蘭芷在前、芬香咫尺,這一時軟玉離懷、珠翠不聞。似這般欲拒還迎欲斂還露的最是撩人,忎不是百爪撓心情念漸起的很!
果然皇上又中了語鶯這明知的一計,幾步緊走過去,對她不盈一握一道瘦腰就手一收、一把摟住。
此等情景直看得我忘了抱憤與悲鬱!我隻覺頭頂被不動聲色的籠起一大片陰霾羅網……眼前這個絕非善類的女人這手段令我害怕!不過與皇上的初次碰麵、不過短短幾個片刻幾個間隙,她便已叫皇上順著她鋪墊好的軟媚陷阱一步步的走下去,屢次連番著道中招!
這個煙花之地出身、大抵隻有十五六歲的妖嬈女子,無論從容貌、從年景、從氣場、從手段哪一點哪一處來講,都是飽喂毒素含笑帶蠱的罌粟荼桃,這手段淩厲鋒利直取心髒!
雨絲曳曳蒸涼,陛下頷首下去,在語鶯耳畔闔目嗅了一口她肌體散發出的幽然冷香:“那夜與朕一宿鸞鳳和鳴魚水籌謀、後又幾次入夜之時一展歌喉綿綿吟曲兒的女子,都是你麼?”這一句話且言且嗬,嗬氣如蘭,何其溫存。
而我已然不能夠再看下去、也再無法聽得下去了!
心浪如火如荼,浸在冷水裏的那一道牛皮鞭子隨皇上、語鶯一問一答間所吐出的每一個字眼,一下下掄圓了狠狠的抽擊在我心魂那道不能見人的最柔弱處……轉身逃也似的曇然離開,錚然間又聽得語鶯脈脈溫存的應了一聲“是”。
心緒一瞬曆經幾多之大起落!
是不是我躋身後宮這十幾年來造孽太多,故此老天他才要這樣的降罪於我懲罰於我?又或者往後漫漫人生長路裏我注定要背負更深、更濃的孽業幾重,故此上蒼才叫這現世報應提早降臨在我的身上?
原以為姹紫嫣紅皆開遍,往後便會鮮花著錦、大道康莊任闊行;卻原來,該盛開在流年宿命裏的花朵當然會盛開,卻不是為了稱我心意的簇簇盛開……
然而此時此刻,天似羅網、地似囚牢,網羅生魂囚身囚心間,我已儼然氣極則空、悲極則渺,隻剩一陣苦笑溢出唇喉!遊絲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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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如此狼狽的衝奔出茗香苑正門,即便裙袂並著衣擺都被這正濃的雨水、坑窪處的塵泥濕潤迸濺了個裏外通透,即便發絲已然散亂萎靡於麵於肩,我卻再也顧不得了!
是的,一個隻覺的自己沒了心也沒了魂魄的人,這肌體一切還有什麼是能令她有所顧及的?
早說過,我輸不起,輸不起輸不起!可是歸根結底,可當一切繁冗的鋪墊最終全部歸於一個次第的沉澱,當一場大局最終結果出乎意料的應運而生……我到底,還是輸了。
這一局成敗因為一早便看得太重,故而最終這樣一懷不忍一顧、零零散散的頹敗之局,對我的打擊,實在是太大……
一時天風似乎更勝,陰霾雨霧淅淅瀝瀝次第不覺,我有如一個失心失魂的瀕死之人、又如一隻生於幽暗不得暴露陽光下的惶恐的鬼靈,從內到外放空無物,所能行所能做的就隻剩足下這一場不能止歇的不斷奔跑……沒有目標、也沒有終點。
我想一直就這樣奔跑下去也是好的,至少可以使令我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忘了自己、忘了那些不忍回想不忍觸及的哀傷、與濃墨重彩不能忽視的挫敗。這樣,也是另外一種近於蒼涼的無奈的治愈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