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有如明鏡,這一瞬與皇上達成了一個無聲也無形的默契。
我明白,芷才人當然不知道。別說是芷才人,就是連蓉妃都未必知道!
昨晚我有心有意專程擇了那麼兩句舊詞、複吟吟哼唱出的:“紅袖啼痕憑誰慰,幾度夢裏空相會”,這是那被追封為“恭懿翽昭聖皇後”的宸貴妃生前常吟的童謠小句!
後邊兒還有兩句,“未曾忍心擱下筆,滿紙都是血和淚。”
無論是蓉妃、莊妃、甚至是皇後,這幾個女人縱然是最早時期就伴在弘德帝李梓涵身邊兒的王府舊人,但她們因身處宮外之故,到底不能如似我這樣的老人、如皇上那樣,通曉後宮裏的前朝舊事、熟稔那位在皇上心裏雖故去卻猶生的女人生平過往點滴。
論道起這闕童謠小詞,其中含雜著極多的如煙過往、曖昧故事,也沉澱著一段那樣淒美倫常的繾綣動人、同時又難以啟齒隻能隱在陰霾裏何其卑微的悲辛情事!
這曾是宸貴妃一位摯愛之人撞見她伴駕永慶帝時,沒忍住醋意衝頭,一股血性拿捏之下題於禦龍苑一道花牆上的。現今應當已經被抹去了。
這個人,就是永慶一朝深得皇上寵信、權勢滔天的後宮總管太監,安大人。
若是沒有這位安大人的明暗守護、傾盡一世鼎立幫助,宸貴妃能不能有命走到那女人一生權勢地位的至高點,一切都還很難說。
宸貴妃與這位安大人的孽緣,也一直是西遼後宮裏的一段禁忌。這後妃與太監之間不該存有的不倫之戀,這素受寵愛的宮妃與素得寵信的總管大人之間不能自拔的一生纏連……
安總管被永慶帝尊稱為“安卿”,表極重視之意。他那職位詳細來說是“正一品司禮監秉筆侍詔理事掌印總管大太監”,掌管前朝一切擬旨傳詔批紅,也掌管後宮一切下人及一切事務評判調度與財物分配。可謂權勢滔天。
同時,這位安總管在宸貴妃的推舉、與永慶帝的賞識之下,也成為了當今弘德帝的師父,教授當日還是皇子親王的弘德帝馬上功夫、步拳武打等。
而因那安總管再怎樣身份尊崇到底也都是閹人,故而依著規矩他不可被皇子稱為“師父”,隻稱作“師傅”。但是弘德帝不肯,執意要稱一聲“師父”。他堅持,說總管公公既然是我的師,那就是父!
現下看來我隱隱然有些明白……陛下之所以執意認安總管為“師父”而不是“師傅”,在於其中這一個“父”字!他是為了讓宸貴妃開心。因為宸貴妃是他母妃,他說安總管一日為他的師就終身都是他的“父”,剛好就和宸貴妃這個“母”隱隱的配成了一對兒,成了“父母”。
可惜這片心,宸貴妃到死怕是都不知道的,因為她在弘德帝身上從來就沒有上心過,她那一輩子其實隻對一個男人俱無遺漏的上過心,卻依舊無法完全明白、完全懂得那個男人,直到她死。那個男人,就是安總管。
……
過往如織、時局涉水,晨曦微風穿堂入室,一室簾幕、輕紗曳曳微動。天光惝恍中瞥見內裏的皇上對蓉妃丟下那一句有些強硬、似帶著慍氣而又好似不曾的句子後,便接連拂袖負手,再度對著蓉妃那一張清澈出塵的麵孔深深的看了一眼,後整個人闊步掀簾一路離開。
因格局拿捏,我沒能瞧見皇上最後看蓉妃那一眼時,麵上是持著怎樣的神情。但直到陛下已經遠行不見,我站在這當地裏也仍然心有餘悸!又沒忍住隔過簾子看了蓉妃一眼,這一眼過去,卻突然變得讓我有些看不明白!
蓉妃此時此刻依舊是沉靜且從容的,又加之淡泊、清朗的猶如西子湖心那一簇嬌豔又雅致的菡萏芙蓉花。但雪眸中點染起的那懷神色,讓人隻覺萬緒沉澱,然而無從去揣磨。
突然直覺告訴我,蓉妃與皇上之間該是有著什麼陳年故事……但這蛛絲馬跡委實難以串連成清晰規整的篇幅,這一切又都太過於深沉如水,叫我委實看不清楚。
。
我隻知蓉妃素日喜靜而非鬧,深居淺出是她一貫傍身不離的奉行與處世。但這一次卻又發現,越是這樣素日瞧著清冷寡淡、喜怒情態不會輕易被調動起來流轉於麵的女子,其實內裏往往如火!
這位蓉妃娘娘行起事來亦是風火,連隔日都不曾,隻算計著陛下就要下朝之時,便踩準了這個時辰,帶著我就這麼直抵抵著趕去了箜玉宮慶芳苑裏,那芷才人語鶯處。
進苑之後不及通報便這麼一路進去,才步至小院便與一道明黃色煞是搶眼的身影打了個直麵!皇上也在。
皇上必然在。
經了昨夜裏那又遇“狐仙”一事,顯然有意無意傳達出了一個很是昭著的道理,就是那夜半吟曲兒之人、那與皇上幕幕溫存次次交集的人,根本就不是芷才人語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