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冷不丁一聲門軸轉動之音“吱呀”入耳,我心猛跳!不待緩神時這視野便跟著一陣明亮,即而推門出來的清歡已經一下子撞見了我。
由於我先前是貼著門扇、扶著門棱的,故而這一刻我與他之間距離顯得極其迫近。但還好,由於他的身子當當正正擋住了皇上的視線、且皇上興許不忍去顧清歡的離去而把身子側向了一旁,故而皇上應該是沒有看到我的存在。
燈火悠然間,他虛白的麵孔倏忽愣了一下,旋即有了些微的緩神。
我亦心口一跳,旋即將這亂緒也實實的重又收住,沒有多話,抬眸掃他一眼,以眸波示意他跟著我出了大殿。之後便轉身,一路領走在前,與他一並行過開闊的前堂、不長不短的進深,一路默默無言,但一路心思氤氳,隻不過那些澀澀抽抽的疼痛反倒變得清減許多,興許是這身子已經適應了這疼痛了吧!
一路默默然心照不宣的進了殿前一片柳樹叢。又向前行了一段距離,把身子漸顯漸隱於柳蔭蔥鬱、絲絛低垂間,我方駐足,同時亦聞身後清歡也停了步子。
這時心頭微苦,我竟不敢回過頭去,因為我突然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心境去麵對這個分明認識、卻又偏生不認識的人。
任入夜的天風迂回過耳,在麵靨、眉梢、眼瞼處平鋪了一層柔柔微微的漣漪。我心跳在一陣繁密之後重又歸於了類似寂滅的空虛,狠了狠心才要轉身,清歡已經主動迎著我走到了我的正前方,與我麵對著麵。
於是猝一抬頭,便撞進了清歡這雙染就著夜色餘暉的雙目裏。
這雙眼睛很美麗,神光很璀璨,立在陰鬱柳木叢間、璀璨而綽約的星空之下,一眼含及過去確實便起了些讓人不願移開的莫名作弄。
我把百感交集的心緒全然穩住,水杏雙眸與他直視,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很是霸道,這是一改往昔裏那儒雅溫潤的熟悉麵貌。
我亦神色決絕,揚唇啟口、一語淡漠:“當日你算計霍清漪,你說是因為霍清漪喜歡我……你說的,是不是真心話?”心底又升起嫋嫋的疑惑,這麼問他不為別的,更不是我對他起了愛意,而是我想弄明白一個問題,清歡是不是一直都在利用我、一直都在欺騙我?他對我那些所謂的默契與情誼,究竟有幾分是真、又有幾分是假的?
這對我,很是重要……
清歡沒有半刻的猶豫,淡淡夜光下,他頷首徐徐,沉下一雙朗目直直的看定我:“我說的所有話,全部都是真心話。”不高,但極緩,極真摯。
我心微動。
他的目光沒有自我麵上移開,隻把麵靨微側了側,歎出口幽幽的氣:“有些是當時不覺,而有些激烈的情緒起伏、舉措行事……其實連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紅妝姑娘……”他蹙眉疾聲。
我下意識啟口,原本是想喝令他不要這樣叫我,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都不忍心說出這不知道算不算絕情而殘酷的字眼。便口唇開合又緊閉,半晌隻是無言以對,隻是聽他繼續自顧自喃喃道來。
他道:“紅妝姑娘,事已至此,我想還是該對你坦誠一些的。我不想瞞你……當日我借著玩笑話的空蕩,實則要你把我送給皇上。那個時候我雖已對你有了許多好感、甚至是喜歡,但我自己還是不知不覺;我接近你,仍然是為了利用你。其實讓我看清自己一顆心、點醒這遲鈍的頭腦,還是在皇後將我們抓起來的時候,那個時候我簡直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但那一刻我滿心滿腦所牽所係著的,不是我自己、不是浩浩計劃最後一步無力實現的可笑與悲涼、甚至不是關乎父王與沈家的複仇大計……隻有你!”
隻有我?嗬……
“清歡。”我心下哂笑,麵色其實也不知不覺的哂笑起來。足步迎他進前一陣,我以眸波瀲灩著譏誚幽幽喚他,“你口口聲聲心裏隻有我,可你謀的是什麼?是皇上的江山是皇上的一切!”至此到底似火心緒按捺不得,我斂目厲聲,旋即卻十分虛脫無力的展顏笑起來。
你要皇上的一切,不是要皇上死?不是要我的命麼……心裏有我,隻有我,真可笑!
這份因心緒太濃太烈時滋生出的憤怒,其實憤怒的成份不多,更多的是激動,這激動令我頭腦有些發脹,並著連這頭顱都幾欲開裂!
清歡可以感知到我此時此刻心緒有多深濃、反應有多劇烈,他的內裏必然也已經有如一團火,可他與我情緒悲喜全都刻在臉上不同,他內心越是起伏跌宕,那張麵孔便越是冷靜決絕、鎮定清漠,他果然是一個天生的演戲者、曲樂家:“其實隔著不算長的往昔長河杳杳的回想起來,自我見你第一眼起,你分明身為女子、卻扮成男裝做出公子的舉止,那一瞬間,便讓我眼前一亮……之後沒有道理、沒有預料的倏然就點亮了我全部的世界。”眉心微動,“先前的我從不知道,原來我的世界除了晦暗的陰霾與刺激的血性報複,原來還可以有顏色,還可以這麼鮮亮,如此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