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少少的,我也起了一驚蟄,心中知道這位方丈既然能成為皇家專屬佛寺海龍寺的住持,那就必定有不可估量之大修為傍身。但眼見他如此直接了當,我還是與韓皇後一樣起了些迫於氣場的莫名恐慌。又好似是在心虛。
說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拿捏驅馳,這時忽覺大師向我身上落了一眼,而當我轉目去瞧時,卻又已經見他與皇上二人平視一處。
清歡就近尋了亭子將大師請進去,對這位高僧大德作揖之後,又將一幹旁人就此屏退,隻留下我與韓皇後一並有緣聽其解說。
這位住持也不曾兜轉,徑自平和著語息神色開門見山直抵抵的告訴清歡:“陛下往後是不會再有孩子了,需將我西遼皇長子悉心栽培好也就是了,這孩子日後可繼承陛下大位。”
即便是這般石破天驚的震撼之話,自住持口中說去也能如是的風輕雲淡,且海龍寺的住持方丈們一向都是如此,因他們修為傍身、洞悉天機,故而平素實難開一次金口,但開口便一定不會避諱極多,隻會把心中這實話全盤托出。
這話一出口,皇上、皇後、並著我全都心覺驚震!
但既然難得遭逢住持點破玄機,皇上倒也從容,又似乎這樣的結果一早在他意料之中一般:“這又是為何?不知大德能否進一步詳細開悟於朕。”清歡蹙眉又展,聲息是穩沉的。
住持頷首點頭,神情語氣不見變卻:“因果不虛。”最先吐出這四個字,旋即一定,“這是冥冥之中為報陛下這一身的殺戮與血氣孽業。”言語至此時,有意無意的轉目顧我一眼,雖然隻是看似波瀾不驚的極快一瞬,但這位高僧一雙滿是睿智的雙目裏,沉澱著太多不可說的了然洞悉。
似乎,我便是那孽業的歸結者……
這念頭使我震懼!
又或許是我自己心虛,我一顆心是自打改朝換代以來頭遭的跳動劇烈!幸在皇上、皇後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在了皇上不會再有子嗣這一論斷上麵,故而我此刻眼角眉梢細微的反應他們並沒有過多的留意到。
這話說的委實有些挑釁皇權的側重感,同時又充斥著一股可以預見的不祥氣息。我隻怕清歡被大師這一席話激的做出些什麼急氣當頭之下的舉措;側目見韓皇後在甫聞了大師這話時麵色先是一亂,即而漸漸有了忖度,又即而也與我一樣神色微亂、該是也在心裏為這真直坦率的大師捏了一把汗。
但是皇上他的反應卻遠出於我們的意料,他精細的麵目隨著大師話語的落定而帶起細微的漣漪,微光中見他頷下首去,就著徐徐撲麵和風起了一個冗長而無聲的歎息。過了須臾,他就此沉著眉目的又點點頭:“朕……明白了!”中途一頓,聲息蒼緩。
每個人的心裏總有著那麼一道深深淺淺的傷口,這份陰霾的境地平素是決計不會拿出來示人的,一來不願現眼、二來也沒有那等樣的契機。但當眼下被一智者帶著洞悉宿命的蒼茫與杳遠就如此昭著不晦的挑破,清歡反倒從容麵對,又或者說這位海龍寺住持所言這一席話,又會不會也是他竟日裏有些時候,自個一個人曾有過的一段琢磨?
四月天風帶著熏醉與撩撥徐徐的漫溯,空氣裏被周匝了一層花草的幽幽芬芳,這自然造化的美好氣息要整個人都在不經意間卸下了一身戒備,隻願以純然美好之態親近自然。
我把頭向偏處轉轉,凝眸將這視線往遠處紅花綠葉交疊處含及而去……
神思暗動,不覺有些無奈的作想著,世界是由業力所造、人事的聚合乃是和合間締結出的緣份,我與清歡這究竟是怎樣一段緣法的化現?是千百年前隔著一道河流相互對望、而不得渡河到彼此身邊去的未了緣份歸結在了今生;還是做了幾百年後再聚首時用以鋪墊的前緣?
無從得知。
但橫豎此生此世我們是陰差陽錯的聚在了一起,有了這一段共走的契機,有了這一段既是緣也是孽的現世的報應!委實是報應!
“謝過大師不吝提點。”這時清歡抬首,穩穩然回了一句話,神色並著口吻都俱是恭敬的。
住持頷首一笑:“陛下不必客氣。但貧僧今日還有一段點化,想要單獨同宣妃娘娘言語。”
我一愣。
清歡也一愣,他側目瞧瞧若有所思的我、又轉目顧向神容不變的大師,須臾沉默,旋即便也點頭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