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時分,清漪忽約我一敘。
這雖不至於叫我倍感意外吧,但也決計是有點兒意外的。白日飲宴才與長公主鬧了些許不愉快,這晚上便有清漪邀約見麵,他何至於對這位長公主就關心到了這等地步?好吧,我往好處想,他不是關心長公主,是關心我……
但這感覺總叫我很不舒服,甚至吩咐了簇錦幾句之後我一個人一路上過去,心裏還動了個念頭隱隱猜度清漪別是嫌我針對了李晴雪、找我興師問罪的!轉瞬又被自個這想法給作弄的心裏隻覺好笑。
一路溜著小道悄然往乾元殿的方向走,踏著星輝月華如約進了那一片柳蔭中間最為茂密處。
遠遠兒一眼過去並不曾看到人,直到我抬步漸漸走近,清漪方自一棵粗壯柳木之後顯出身子來。
瞧著他著了玄色衣袍、仍戴銀色麵具,這般暗沉的底色與灼目的亮色看在眼裏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這感觀刺激卻並不叫人覺的違和。相反,還將他這些年來被歲月的風霜、曆事的滄桑那所磨礪出的特有氣質烘托的更加相得益彰,整個人俊逸中更顯一種神秘的魅惑。
有久違的玩心在這一刻頓然飄起,我抿唇一笑,身子向他湊了湊,聲息輕悄悄的:“念塵先生如斯俊逸妖嬈,怪不得長公主會對你這般死心塌地,從小綿羊被刺激成了大灰狼。”尾聲一飄,唇兮漣漪忽起。
用“妖嬈”這個詞來形容一個男人、特別是似清漪這般出塵而不失英武的男人,其實是違和的。但此時的清漪委實給我這種感覺,被林蔭月華撩撥的有點兒嫵媚、有點兒妖嬈……
“這種玩笑開起來很有意思麼?”他並不似我有這般的好興致,又似是因為我往日裏並不是這麼副不著調的樣子故而眼下更叫他抵觸,他啟口時聲息是偏於森冷的。
我便很無趣的頷了頷首,把眼瞼向下沉沉,順勢抿了朱唇。
這一默的空蕩,他已又向我走近幾步,負手於後,啟口說起此次碰麵的正經話茬:“皇上正在禦書房裏議事,決計沒空會在意我是否外出,我便得著這個機變特來見你。”緩頓又道,“今天白日裏禦花園桂花宴上的事兒,我都聽說了。”
我心一沉,心道你果然是為了那長公主的事情過來找我!轉念又念起這事兒的傳播速度委實之迅速,這樣快便波及到了不曾去赴宴的清漪耳朵裏!
我不曾言語,他自顧自的長歎口氣,旋即側過麵目:“你說的對,長公主必須有個解決的辦法,不然她會成為我們日後行事的枝節。”聲波漸沉。
我心一定:“你是怎麼想的?”抬目問他,且也在心中忖量。
清漪重又轉目看我,言語時麵色漸漸沉澱,像是心中早便思量好的:“她隻聽我的,隻有我的話她能聽進去。”一默又啟口,“特別是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我必須去向她說清楚。”眉宇一斂,即便左臉偏上戴著麵具,也如是掩不住他此時此刻這懷輾轉糾葛、決心暗下的模樣。
若說他與那長公主之間當真是一廂情願的事情,那此刻又怎麼會是這般糾葛的樣子?隻有動了心,故才會有糾葛,或者再退一步,清漪會如此把一個年淺魯莽的丫頭這樣掛懷難放下、且這樣用著心,至少說明他並不至於對她有煩厭。
又誠不知是被一股子怎樣的心念驅馳著,此刻我看著清漪便總忍不住訕訕,惱不得勾唇迎他一個皮笑肉不笑、啟口戲謔著道了一句:“念塵先生魅力不減,如此而立又五的年景,都能再度輕而易舉的捕獲了十九歲少女的芳心!”輕飄飄的調子,有昭著的一股子似醋又非的莫名異樣感,連我自個後覺之後都在心裏品不出個所以然。
清漪又像是早習慣了我這陣子時不時的在他麵前抽風,頷首搖頭,有些無奈。須臾再啟口時並不曾對我方才那瘋癲言語有所理會,隻把目色一沉:“長公主的事情解決之後,得讓興安帝他迷上煉丹啊……”落言徐徐。
話鋒轉的委實是快,但我應聲有了思量:“我知道你怎麼想的。”凝目亦低言悄悄然回他,“但我有我的想法。其實不需要。”神態正色。
“為何?”清漪須臾不解。
我把麵靨向一旁側側,垂眸沉聲:“我有念兮,一本萬利。”簡單的幾個字,須臾沉默後重顧向他那張若有所思的臉,揚眉把話言的更遞近了些,“剩下的隻要等,就什麼都不用做了,等就好了。”
月華隔過頭頂的柳木成蔭,這樣斑斑駁駁的灑下來,目之所及處的景致錚然被點亮,但仍舊是朦朦朧朧的。
這之間思緒幽幽,皇上就這麼一個兒子、我的兒子;隻要念兮日後順利登基為帝,那麼我這半生籌謀、一樁心事,我這拚盡一切什麼都不管不顧如若墜入煉獄的、舍了全部的一場賭局,這一次頭尾徹底的報複,便完成的圓滿非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