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話 千萬愛恨次第落,隻寥寥(1 / 3)

而有一事我卻不知,值此倒是不如問了明白。

凝眸顧向陷入舊日如海思潮的清漪,我微把頭側了一側,沉澱語息、蹙眉真摯:“這些年來就這麼走過來了,雖然我們彼此不曾挑破,但誰也明白彼此重入這帝宮來、內裏隱藏著的真實目的,你也知道我的失憶本是裝的。”於此錯開雙目,釋然一般歎歎,聲音不曾改變,“這麼多年了,哀家一直都在好奇,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語盡時重又側目顧他。

剛好清漪在這當口抬首向我顧來,於是目光一觸,似有福至心田。

“從我改頭換麵進宮,為我妹妹的兒子複仇時看到太後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他於此頷首。

這樣的回答好像沒有出乎我的意料,心湖平靜不起漣漪,我沒有言語,靜聞他繼續。

“看到太後竟沒有死,且還成了新帝的宣妃……若說緣由,委實無從著落,但隻因感覺。日後我便開始處處留心,不放過太後娘娘的每一絲細節舉措,我便更加確定了娘娘沒有失憶!”言語繼續,他如是無波無瀾。

我心頭微微恍惚。感覺,是啊……感覺是這世界上最微妙的東西,便是一朝桑田滄海物是人非,但故人再麵時興許還是會一眼便認出彼此來,興許不需要過多的言語、過多的詰問,便能夠知道這個人這些離散的日子裏所曆經著的全部。

因為什麼都不一樣了,什麼都沒有了,但是感覺還在,記憶裏的味道還在、模樣還在,它不會變卻、也不會受製於任何內力外力而消泯的一絲不剩……

“而在這宮裏頭呆的久了,也是會漸漸耳聞一些事情的。”清漪展顏,“無意中我聽說前朝弘德帝不能有孕、故而沒有留下子嗣……我是弘德一朝的國舅爺,更不曾知道弘德帝不能有孕,便是當真如此那也合該早在弘德時便傳出來,又如何會在這改朝之後的興安時期堪堪就有了這等風影?我便知道,是娘娘有意安排。”

這個答案倏然使我心口微震!縱然我該明白清漪知曉我很多事情,卻不曾想到他連皇兒身世一事都能有得如此一早就推斷:“那麼想必,時今新登大寶的康順帝原是誰的血脈,你也早在經年前便已然明白。”心海很快便重又落回平靜,我含笑曼曼。

我有意宣揚出弘德帝不能生育的假消息,為的自然是清歡對我不起疑心、認定擎宇是他的親生兒子。既然清漪明白是我刻意安排,便一定也猜到了我皇兒的真實身世。

他心照不宣,卻又在這時側目歎了口氣,眉眼倏然浮起少許莫名的黯然、與淺淺的慨歎:“隻是,我可以看出一切原是一場精心做出的局,何況興安帝呢?”不多停滯,他複又接口,目光順勢迎向我,“可他將錯就錯了這一輩子,他沒有拆穿、沒有點破,揣著明白裝糊塗!在他心裏,也該是有著愧的……至於悔,他不會有。因為,他不能有啊!”這一席蘊含著太多往事真相、沉甸甸的話,末尾時又是沉沉一歎,近於鬱結宣泄之後的放空、釋然。

這話說的是玄機莫測了,我把頭偏偏,沒有言語。

這話即便不說,我也是懂得的,我們二人都懂得……

這是一個孽障彌深、冤業障目的五濁惡世,身處這個世界、靈魂被禁錮在這個世界上的性靈們,沒誰是可以順了心隨了意的!

弘德帝以一身死、以舉國不計其數的傷亡與整個弘德一朝,守住了他對清歡的一份義氣,卻失去了為君者應有的恪守與身前身後的責任;興安帝傾盡一切、吞噬全部人性與世態百情,終於得到了這西遼的江山、為他遠去的父輩一代人報了仇,卻最終失去了兄弟至真的義氣、以及對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的愛而不得與她為他編織出的假象世界一世一生;至於清漪、至於我、至於我們那一代人……不必說了,因為亂亂紛紛、糾糾葛葛,細數起來又是何等的混雜無奈,已經全都說不清了!

清歡奪了梓涵的江山是為報父仇、不得不為之。而若他當真有知,那麼他日後又如此順勢隨意、不管不顧的任我重又把這江山奪了回來,則是順應了他自己的心意、把江山完璧歸送;其間這番成全,一如當初梓涵把自己的江山垂首送了清歡是一樣的。

這對堂兄弟,如是性情人嗬!

當街沽酒的豪情灑脫故然難得,但委實不該是帝王存乎的性情,否則必然成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