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山對這一帶極熟,他想了想,告訴念華說:“此地離鎮上有十來裏路,我們要退回到村子裏,也得走大半個時辰,不管往那邊去,都免不了淋雨。”
他指指前方的小路道:“前麵不遠有座土地廟,過路人遇到個風雨都上那裏去躲避,隻是,”他知道那座破廟,年久失修,隻怕念華嫌棄:“那裏門窗都被路人拆下來引了火,破敗得厲害。”
“沒事,不礙的,挨不了雨淋就行,”念華抬頭看看天,隻見烏雲更密集了,有性急的小雨點已經飄了下來,“就往那去吧。”
蕭定山說定了事,趕馬就走。終是在雨下大之前,到了那座破敗的土地廟。
念華不等蕭定山幫忙,靈活地跳下馬車,回身又指揮著蕭定山把車上鋪的被褥卷起來,抱進了破廟。
那土地廟果然破敗得很,門窗都沒了,屋後還塌了一處。念華環視了片刻,就見蕭定山把被褥放在了一個能避些風的屋角。
“你聽,是不是打雷了?”遠處傳來轟隆隆的聲音,念華聽了歪頭問道。
“春日的雷,不會響,一會兒就會停。”蕭定山疑她害怕,出聲安撫道。
“蕭定山,快出去把馬兒牽進來,別拴在樹下。”念華想的是另外一回事,急著催促他。
蕭定山自然明白她擔心什麼,提步就向外走,麻利地把馬兒牽了進來。他聽說過有人和牲口雷雨天避在樹下,結果被雷劈了的事。隻是不知那看著嬌柔的周姑娘怎麼會懂得這個。
蕭定山安頓好馬匹,念華已鋪好了被褥。
坐在鋪得平平整整的褥子上,念華拍拍手,掏出油紙包裏的香蔥千層餅,招呼蕭定山來墊肚子。
蕭定山坐在離念華最遠的那處褥子的邊緣,嚼著烙得噴香的千層餅,心裏感慨著,有個女人幫著備飯,真心好過他自己胡亂準備的幹饃。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了,大滴大滴的雨點敲打在地麵上,被激起來的塵土形成一層灰白的霧氣,冷風趁勢將土腥味趕到了廟裏頭。念華在帶著土腥味的冷風中打了個大噴嚏,隻得伸開雙臂,曲膝環抱住了自己。
蕭定山目不斜視,人卻站了起來,默默解下自己的外袍,不由分說,替她披在了肩上。
念華也不推辭,隻偏頭嗅嗅男子的衣衫,笑著說:“蕭定山,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了。”
那時念華剛從河裏冒出來,狼狽非常,又凍得發抖,蕭定山也是這樣不聲不響地解了外襖披在了她的身上。
念華和蕭定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都掛了一絲笑意,破廟裏頓時有了一種若有若無的旖旎氣息。
念華立刻查覺出自己剛才那話,說得有些帶偏了氣氛,想找個話題來補救一下。蕭定山人是不錯,可他再好,總歸是訂了親的人,自己一個姑娘家,不能說出讓人誤會的話。
“蕭定山,說說你當兵時候的事吧。”軍營之中,皆是些錚錚男兒,金戈鐵馬,行的又是鐵血之事,用此話題來衝掉曖昧,最是合適。
“當兵時候的事……”蕭定山眯了眯眼,眼神有些暗沉,屋外嘩嘩的雨聲竟讓他聽出了刀槍碰撞、人馬嘶吼的感覺。
“從軍那會兒,我剛十四,仗著在家裏,跟張老爺子學的那點本事,官長一聲令下,就敢往前衝。”蕭定山臉上掛了點笑意,他想起了軍中十數年的日子。
大雨把天地分割成了兩個世界,破廟外的那個,刀槍碰撞、人馬嘶吼,破廟裏的這個,寧靜平和,溫情脈脈,誘得蕭定山說出了他自回鄉以來,再沒說過的話。戰時同袍間的同仇敵愾的,生死與共,戰場上經曆舍生忘死才掙得的勝利,戰後兄弟們大碗喝酒的酣暢淋漓……不知不覺,他講了不少。
念華認真的聽著,腦海裏慢慢勾勒出蕭定山成長的身影。年幼喪母,不願忍受繼母的欺負,少年投軍,戰場上吃盡了苦頭,也結交了一幫好兄弟。年紀漸長又升遷無望,帶著一身的傷疤和拿命換來的銀錢,退伍還鄉。
念華默默地替蕭定山作著設想,從苦寒邊關回來也好,攢下的銀子拿回家,不知道夠不夠他蓋個新房置幾塊地,要是他那未婚妻,孫家姑娘,能夠做個賢惠的娘子,兩人再養上兩三個娃娃,也算是給蕭定山苦難的前半生作上一個補償了。
念華邊想邊往蕭定山麵上看去,卻見他這時緊抿了嘴,堅毅的臉上,神色落寞。念華輕喚:“蕭定山?”知道他定是想起了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