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念經,把公主念睡著了。
他掀起簾子下車,靴子落地的同時,重重地呼了口氣,風塵仆仆裏奔波的疲憊,悄然爬上眼底。
豔陽底下仔細瞧他,臉都沒洗幹淨,估摸著在路邊隨便找了個水塘,捧一捧水將殺人時濺在臉上的血汙抹了一把,就策馬狂奔十裏路,趕來見公主來了。
“公子……”兩名侍衛上前,想勸他一同護送公主。
六步孤鹿抬起眼眸,望向他倆。他眼底燃起的戰火,燒了百萬屍骨,炙熱,暴戾,明明是灼燒的模樣,落在肌膚之上,卻是寒徹骨髓的冰涼。
兩名侍衛對上他的眼眸,不由自主地一縮,退半步,愣住。
他眼眸裏的戰火,一燎而過。戰火褪去,又不著痕跡地拂起十裏春風,綠了江南兩岸。
他道:“我給公主念了‘三世妄念咒’,她會忘記許多前塵舊事。從今往後,她不再是公主,我也不再是駙馬。”
兩名侍衛愕然,正要開口,又被他截了話去:“豐沮那邊我都安排好了。送公主入夔城,有人接應你們。你們若要追隨公主,入夔城可取黃金千兩作為俸祿。若要還鄉,帶黃金千兩出城,權當公主謝意。我這做駙馬的,沒什麼好值錢的東西相送,在此一拜,算是......”
他拱手長揖,拜下,慌得兩名侍衛連忙上前將他扶起。
“公子折煞我等!”
“我等受公子恩惠,尚不及報答,怎可受公子重禮?”
這二人自幼追隨六步孤鹿,對這位十歲立府,獨自撐起一座長信城的小公子,除了敬畏、仰望,還有十餘年並肩廝殺的兄弟情義。他們雖是公主近身侍衛,在駙馬身旁卻是將軍待遇,與駐守長信城的將軍們禮遇無二,可謂親信。
“什麼恩惠,拖累吧。”六步孤鹿幾分歉意。
“臣,六步孤長吉,願誓死追隨公子。請公子勿要丟下公主流落民間。”一名侍衛,跪拜在六步孤鹿腳下。
“臣,六步孤久安,願誓死追隨公子。請公子勿要丟下公主!”另一名侍衛,也跪拜下來。
六步孤鹿兩手托住二人胳膊,一手一個扶將起來,道:“既要追隨於我,就替我照顧好公主。長信城外,西南十六裏地,疊翠泉旁有座孤墳,墳裏埋著十六箱珠寶,是我為公主備的嫁妝。”
“公主幼年顛沛流離,著實辛苦。待公主出閣之時,煩請二位兄弟,代我替公主選位相宜的相公,送她出嫁。”
駙馬給公主備了嫁妝,還托他們送她出閣,這不是訣別辭嗎?
兩人又要跪下,被他托住胳膊,沒跪下去。
“公子......”
“別磨蹭了,帶公主走吧。再沒完沒了的,就沒機會走了。”六步孤鹿托起二人,往馬車方向一推,又道:“宇文家的皇帝,你們還不知道?我不去與他一戰,他怎麼可肯放過公主,放過長信城的百姓。走吧。”
他掠過二人身前,帶起一道勁風,朝他的棗紅駿馬走去。他牽過韁繩,踩上馬鐙,翻身上了駿馬。
昂......!
“兄弟,保重!——駕!”
駿馬嘶鳴聲中,六步孤鹿朝二人道聲珍重,調轉馬頭,策馬疾馳而去。
“公子......”
“公子!”
馬蹄揚起的漫天黃沙裏,二人追著馬蹄跑了一段,奈何六步孤鹿走得決絕,連回頭瞧都沒瞧一眼。
留著公主獨自呆在車上,實非明智之舉。二人不敢追得太遠,在駿馬轉過山腰的地方,撲通一聲跪在黃沙漫天的煙塵裏,三個響頭,叩拜了六步孤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