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盛七年冬,也就是寧致遠與林普民重逢之後的第三年,辰盛大旱,聖上日夜操勞,終於累倒,整日纏臥病榻。
而這年冬天,那些災民經曆了半年的饑荒,想著與其凍死餓死不如拚一拚,也不知道誰帶的頭,一場規模不小的暴亂起於京城北。
本以為那些災民鬧鬧就算了,誰知他們的戰鬥力竟遠遠超乎想象,迫於形勢,聖上下旨召集附近的藩王速來勤王,京城危機。
京城北,徐來客棧裏,樓上一個簡陋的房間裏,一個頭戴鬥笠的男人正在等人,不過好像等的很急,他修長的手指不停地敲打在桌麵上。
終於門被打開了,一身白衣的寧致遠出現了。
這時那鬥笠人如獲大釋,一個箭步衝了上去,緊緊握住了寧致遠的肩頭。
“阿遠!你沒事吧!”
寧致遠被他嚇到了,愣了愣,“沒……沒事啊。”
“那就好~”林普民鬆了口氣,“這兩月你都沒有和我通信,我以為是有誰發現了異樣把你拿下了。”
一說回正事,寧致遠也正了顏色,想起來本來自己想要問的,“阿民,你為何這個關頭要和我見麵?!現在你應該在勤王赴京的路上!要是被別人看見了怎麼辦!而且城外那圍城的起義軍怎麼會放你進來?”
彷佛沒了他關心的事,他一仰頭灌了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摘下了鬥笠,“起義軍裏有我眼線,我自是進得來的,沒事,自太上皇駕崩後,我就沒離開過封地,所有王爺都沒把我放在眼裏,我之所以回來,還不是……還不是你不給我傳信了,我心裏沒了底,沒你這個中書舍人,到時誰給我擬登基詔書啊!”他總不能說是擔心寧致遠出事了才慌慌張張拋下了大軍,還遮遮掩掩地回來吧……
“噓!”寧致遠急忙捂上了林普民的嘴,恨鐵不成鋼地說道:“要死了,你別說出來啊!”
兩人此時離得極近,看著寧致遠那雙清透的眸子布滿了焦急,林普民邪魅的丹鳳眼眯了起來,他的嘴在寧致遠手下微動,“無事~”
他拉下了寧致遠的手,“你放心,沒有看見我的……如果,我出事了……阿遠到時你就當與我不熟,反正那些書信都是一些家常話,我也早就燒了,我不到事成需要登基詔書時,絕不會把你放在世人眼下,那些肮髒的字眼一個也碰不到你。”
寧致遠冷下來臉,沒有說話,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屋內一片沉寂。
林普民又帶上了鬥笠,玩笑地拍了拍寧致遠的肩頭,“那我走了哈,你等一會再出去,免得有人多心。”
“你若信不過我又何必拉我入局……”一道冷然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林普民放在門上的手一頓。
回頭隻見寧致遠起身,定定地看著自己,“阿民,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你這樣……總是會讓我覺得我是在坐享其成,坐享著你拿著命換來的功名安心立於那朝堂之上,我又怎立得住?我是自詡清正,可是我也知道王朝興衰、天子更替皆是命數,天數不可逆,所以,你不必認為我會反對你,也不要躲著我自己籌劃,我既然答應了你,就會和你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林普民愣了須臾,回過神了,笑了,丹鳳眼裏流動著光彩,“我知道了,我……我先走了。”
他拉了下帽簷,轉身開門大步離開。
寧致遠的眉頭漸漸舒展開,關上了門……
林普民疾走在小巷中,拐了幾個巷口後,才停下來,環顧四周……
我這是在哪?!
天哪!林普民你是怎麼了,剛才你起了什麼念頭!阿遠那樣玉一般的人物,豈是你能胡亂臆想的!
林普民喘了幾口氣,好不容易才把氣息調勻。
剛才阿遠對著自己說那一番話的時候,他隻聽進去了一半,那一半的精力都落在了寧致遠烏漆的眉眼、薄薄的嘴唇……
林普民搖了搖頭,真是的,腦子裏瞎想些什麼呢!為了擺脫腦子裏的念頭,林普民鎮下了心神,快速出了城。
與軍隊會合後,梅外報告了軍中事宜,一切如常,隻是……
“隻是王妃也來了,她是後來從齊州趕來的,怕您責怪她,她帶著小公子跟在了隊伍最後麵。”
“真是胡鬧!”林普民震怒,眉眼淨是寒意,低聲嗬斥道:“她當我們來是幹什麼的!來讓她登基做皇後的嗎?!我們是來勤王的,還帶著家眷……真是!讓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端倪,不識大體!還帶著陸兒一起胡鬧……”林普民越說越無語。
但想到身後不遠處的吳朗,他勉強壓了壓火氣,輕聲對梅外說道:“馬上就要到京城了,我一會會讓隊伍再做一次調整休息,你去傳我口令……好生安慰王妃,說我事成之後必當第一時間接她入城,城中驚險,她還是帶著庚兒在城外軍營等候吧。”
“是!”梅外一頷首,小腿輕踢著馬肚就掉頭而去。
林普民無奈扶額,這女人!若不是用得著她哥哥這一員猛將,他是一千個不願意將這女人立為妃的,沒有半點腦子,眼光狹隘……
事實證明,吳朗確實有保他妹妹為妃為後的能力,來勤王的有三路兵馬,林普民他們自北麵發起攻勢,吳朗一夫當關,再加上先王把他的義勇軍分了三分之一給林普民,齊王的軍隊明顯比其他兩支要強勢許多,很快就打開了缺口,兩天之後,北門大開,起義軍節節敗退。
似乎是被逼急了,起義軍衝入了皇城,血洗了皇宮,還綁架了皇室幾百號人作為要挾,即將生產的皇後和顫顫巍巍的年輕皇上首當其衝,被起義軍首領李二架上了大刀。
誰知那李二還沒得意多久,就被蓄勢待發與他對峙在城門的林普民一箭射翻了右眼,李二身後的手下頓時亂了陣腳,互相看著,不知該不該對手裏的皇族動手。
“爾等本為良民,天災人怨,受人蠱惑,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本應處以極刑,五馬分屍,但我王念在爾等均為辰盛子民,不忍互相殘殺,故射下賊首李二右目,爾等若棄械投降,便不會取爾等性命,可若執迷不悟……株連九族!”別看平梅外悶得要命,可這喊起話來倒是擲地有聲,字字錐心。
留下性命?這對他們可是何等的誘惑,盡管知道留下性命也不過是在牢獄裏度過餘生,不過卻能不連累家人,這是何等的寬恕,畢竟他們犯的是謀逆造反的誅心之罪啊!
不過還是有清醒之人的,一個拿刀的人喊道:“你是誰?你說的又不作數!得這皇帝答應了才作數!”說著他又拎了拎皇上的衣領。
“本王說的話自是作數的,是不是啊,聖上!”林普民悠悠開口。
被按跪在地上的林澤宸難敢說半個不字,連忙點頭,“齊王之話自是作數的。”
此話一出,原本就猶豫不決的眾人瞬間放下了防備,左顧右盼地將手中的兵器放下了,雙手抱在腦後走向林普民的軍隊。
林普民見大事將成,卻仍不敢懈怠,“梅外,你派下幾個副將把城門都守住了!尤其注意晉王!他手上也握有先王的義勇軍……現在叫坤狼軍,而且他並沒有遷往封地,留在皇城裏,雖然起義軍消耗了他不少實力,但這次勤王並未見他表明態度,本王心下不安,你定要守好了。”
“是!”
天色將暮,血紅色的晚霞在天邊翻滾,勤德殿內,燈火通明,可林澤宸並未有劫後餘生的快感,他坐在龍椅上,手指仍在顫抖,明顯是沒有緩過神來,林普民隨意地坐在了搬來的檀椅上,玩弄著腕上的銀甲,靜靜地等著林澤宸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