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冷冷清清的,人也是冷冷清清的;城市是熱熱鬧鬧的,那麼人自然也就熱熱鬧鬧的。”埋頭在鍵盤上敲打著,當屏幕上出現這句話的時候,夜色顯得更加幽深了,而他的心忽然變得漂泊不定起來。韓玫城說不清楚為什麼自己非要這樣寫,熱鬧也好冷清也罷,世界這麼大哪一座城市才是屬於他自己的呢?是故鄉那座芝麻綠豆般大的小城,還是眼前這座浩瀚無邊的大城?如果人生注定漂泊,就像汪洋大海裏的一艘船,哪裏才是容納他心靈的港灣,而他今後又該何去何從呢?但是要他這麼一輩子漂泊,他真的不甘心,就算是一片枯黃的落葉也終有埋葬泥土的一天。春燕會銜著泥巴和幹草築巢在鄉村人家的屋簷下,秋雁也會排成人字形飛過城市上空找尋過冬的地方,可遊子要想擇一城而終老,誰又能與他紅塵作伴呢?究竟一座城市和人的關係到底是怎樣的呢?倘若說人是孤獨的,那麼城市是否也是孤獨的?而孤獨又是種什麼東西,是可以大快朵頤的美食還是令人拍案叫絕的彈唱?
他說不清楚,心裏也沒有現成的答案。唯有這片夜色清涼如水,照耀在燈火裏的四壁像是被雪覆蓋著,他想或許孤獨就藏身其中吧!事實上,大城市也好小城市也罷,每一座城市都經曆著滄桑巨變。刀槍劍戟一陣廝殺後,人們建了一座城;炮火紛飛僅數聲慘叫,又毀了一座城。就拿眼前的這座城市來說吧,我們根本就無從推算它究竟被重建了多少次,考古學家再怎麼上下求索不斷挖掘,也理不清它完整的脈絡。數千年來,不管曆史如何演變城市怎麼發展,人們聽到的是一種始終如一的聲音,斷斷續續卻震耳發聵,似乎訴說著遙想當年的輝煌,又仿佛勸誡著說:“莫錯過,須當珍惜啊!”然而,塵埃落定,一切是是非非早就煙消雲散。八大胡同夜夜笙歌的粉黛釵環,銅鑼聲後沉寂了下來;天橋底下說書的藝人,亦不再重複猴王鬧天宮的故事;盧溝橋的炮火埋進泥土,又被能工巧匠雕刻成窗前的和平鴿。
無疑,這是一個嶄新的時代。我們無須擔心曆史會重蹈覆轍,而它隻會隨著洪波巨浪滾滾向前。十二生肖不遠萬裏重聚,終歸再現大水法的奇妙景觀;綿延萬裏的八達嶺即便被鞋底踩穿,也不可能再有浴血破胡虜的戰事;巧奪天工的大觀園預示著舊王朝的終結,侯門公府門前的石獅子從此沉睡不醒,現代人築起的鳥巢迎接著一場又一場文化盛事。細想想,故都不過一場春夢,夢醒了我們便知道,原來路一直在我們腳底下。至於明天又會如何,我們根本無從知曉,隻能祈願將來沿著這條路更好地走下去。慕名而來的遊客們四處遊覽著,城牆宮門四合院,甚至有些地方早已經是殘垣斷壁。可他們依舊流連忘返,時不時幻想著昨天的腳步走到了哪裏,總希望繼續往前走。
在這場易發的春夢裏,城市多多少少顯得真實立體了起來,仿佛懸浮在我們頭頂,又植根於我們內心深處。而人生又何嚐不是這樣呢?以為自己飽嚐了辛酸看透了世情,就可以懷著一份赤誠,像曹老先生那樣著書留名,可寫來寫去終究不過一場笑談。都說人生百味,我們親口嚐到的又能有幾味呢?難道佛門真的可以參透所謂的人生真諦?如此說來,人生也不過一場春夢罷了。然而這場春夢卻是確確實實的,我們拿眼睛看得到用心感受得到,就像幻夢人生,也如同正上演著的一出戲劇,我們都是劇中人,可我們的角色設定並非拿捏在三流編劇的手裏,而人物命運也絕非知名導演可以隨意更改的,當然我們也都不是專門跑龍套的。我們聽從內心的呼喚,並在虛渺的世界裏尋找屬於自己的影像,然後緊緊攥在手心裏,並慶幸自己能夠來到這片世界這座城市。如同造物主的恩賜,我們理當珍惜,而造物主也時常托夢告知我們:“希望始終在萌芽,不放棄堅持地走下去,它就會不斷地茁壯成長。”
韓玫城出神地望著窗外,想象著這座城市原有的樣貌。一個小小村落如何演變成國際性大都市;當初鑽木的瑩瑩之火,漸漸閃爍成眼前的霓虹燈;耳畔悄然響起的稍顯抒情的鄉村小夜曲,也在彈指間彙聚成雄渾有力的城市交響曲。沒錯,我們理當昂首闊步,走出古老的原始森林,在遼闊的平原大地上徹徹底底地站立起來,自豪著以都市人的身份聆聽大自然的聲音。清澈的溪水叮咚的山泉,蔚藍的天空雲雀的身影,還有鬧市街頭的汽笛聲叫賣聲,包括蝸居在屋簷下的都市人心底的最強音……
想到這些,他又安靜地坐在電腦前奮筆疾書著,到了下半夜實在支撐不住,將寫好的稿子一張張打印了出來,拿在手裏看了一眼滿意地笑了,然後伏案而眠。一覺睡醒,腦子裏滿是一些零碎的畫麵,如同一個個夢境,拚拚湊湊著,似乎想要一個完整而圓滿的大結局。恰是雞鳴時分,精神格外舒暢,心想總算大功告成,在主編麵前總算有所交代了。整理著書案上零碎的稿件,忽然瞅見案頭的條紋皮箱,也不知在那裏擱放了多久。取下來以後,打了開來,隨便拿了幾件夏天穿的衣服,想起母親的囑托,又順手取出了一件外套。就在這時,壓在皮箱最底層的錦盒露出了頭麵。他稍稍沉思了片刻,也一道取了出來,統統裝進黑色的背包裏。紅日暖暖,透窗而來。將請假單打印出來以後,就等著外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