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八月廿五日(1 / 1)

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斜照進來,像擂台賽上的拳擊手,揮舞著拳頭狠狠砸在我的臉麵上。可我並不感到疼痛,內心反倒欣慰了起來。斜望著天花板,細碎的流光恍若金豆子,在我的頭頂熱烈地潑灑著。曼曼,請原諒我吧,我做不到。昨晚還是夢見了你,在雄偉的萬裏長城上,陪著你斜睨歲月的臉龐。我已經說不清當時的感覺,好像兩年前的時候,當我獨自走在西湖邊上,我希望能夠在斷橋處逢著你。西湖的水沒有記憶中的清澈見底,可你的身影卻在粼粼的波光裏映現。然而現在,我頗有些後悔了,我後悔沒有和你一起攀登這壯麗的萬裏長城。

是啊,江南的水鄉風姿哪裏比得上這塞外的荒煙大漠呢?這是一種粗獷的美,是策馬馳騁是奮力搏殺,更是生命最為厚重的表達。而煙雨般的江南未免有些小家子氣,又太過細膩了些,那裏的雨水也都是這樣的,稀裏嘩啦地哭泣著,不曉得為何如此,很容易陷入莫名的感傷。穿梭在古鎮幽深的巷子裏,我希望逢著你,或許你會撐著一把油紙傘走過,仿佛在這紅塵裏我們素昧平生。可是如今呢,走過四合院附近的胡同口,我依然希望逢著你,或許你會坐著一頂花轎子經過,就像貶下凡塵的仙女我們擦肩而過。

謝阿姨說你沒有去爬過長城,隻是在長城腳下駐足了片刻,然後一個人走開了。吃過早飯以後,我收拾了包裹,拿著相機便去了坐落在西北角的八達嶺。轉眼,在北京整整兩年了,可我從沒有好好欣賞過這座城市。走到長城腳下,我好像看見了你,躲在人群裏一身紅裝。“不到長城非好漢!”以前還沒怎麼覺得,可當我遙望巍峨險峻的八達嶺,披著秀麗蒼翠的綠衣裳,頓時覺得自己渺小了起來,而這句話又是形容得多麼貼切。我算不得什麼好漢,比起明末抗清的袁總督更是望塵莫及,而那被冷落在千裏之外的山海關,我永遠都走不到盡頭啊。此刻我終於知道你為何忽然轉身離開,你是怕滿麵的淚水被千裏之外的沙塵所凝結。

湛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雲,撲打著翅膀的飛雁捎來遠方的思念。邁著堅實的步子,身影逐漸晃動在噪雜的人群裏。望京石側,一位母親扯著年幼的孩子瞧著我,撇過她們繼續往前趕,踩著石階扶著護欄,攀爬甚是艱難,想拍一幅遠景,卻始終找不到最佳的風景點。爬了半個多鍾頭,氣喘籲籲顯得疲憊不堪。沒想到自己的體能如此脆弱,終究還是缺乏鍛煉,身後的毛頭小夥很快攆上了我。我忽然停下腳步,站在古舊的城牆上,一川山河盡收眼底。在這裏,沒有都市人忙碌不堪的身影,更瞅不到他們築巢安家的屋簷,唯有兩千多年的曆史搭建起的瞭望台。遠方繚繞的煙氣蒙蔽了我的雙眼,荒涼的景象再次證實了我的判斷,這裏方是真正的人間仙境啊!

正前方幾個女孩子擺著各種優雅的姿勢,站在高高的烽火台上拍照留念。我莞爾一笑,忽然將鏡頭對準了她們,因為那一刻我相信你就躲在她們的身後。撫摸著城牆,被歲月烙下的印痕猶在,我也想拿出一把尖刀,將你的名字偷偷刻在城牆上,但又何必多此一舉呢,恰如居庸關廊壁上的菩薩圖案,你雙手合十心經默念。我知道菩薩的後麵藏著你的眼睛,正悄悄打量著周圍的世界。忽然一種奇怪的念頭頓生心角,一個聲音對我說:“塞北荒煙陌,大漠情難落。”牧馬放羊的草原生活,是厭倦江湖廝殺的豪俠曾許的諾言,可他親手埋葬了自己的愛情,也永遠關閉避世的門窗。

我們自然都渴望逃離灰暗單調的城市生活,穿越時空的縫隙,回歸精神的家園。在一方低矮的茅舍裏,設宴款待遠方的來客,不談塵世的喧囂,也不談虛渺的教義,飲一杯菊花酒,建一座桃花源,陶公突然手舞足蹈了起來,唱起最流行的歌謠:“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客人們也跟著唱:“……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然後背起一把鋤頭,手握一卷詩書,談笑風生赴了田野。然而我知道這不過是理想化的生活罷了。

歸來以後已是傍晚時分,走到街角的“謝家書報攤”,隻見謝阿姨一個人坐在那裏,幾個中學生在攤位上翻看著《城市聲音》,其中一個說:“‘結廬在人境’,怎麼搞了這麼一個新欄目,依我說改為仙境倒好!”另一個則說:“但不管叫什麼,文章寫得還是可以的。”各拿了一本付了錢便走了。我知道她們是在調侃這本雜誌,但《城市聲音》本身就是值得調侃的,包羅萬象自然夾雜著不同的聲音。

而你又何嚐不是很憤怒地罵著:“這本破雜誌越辦越爛了,沒有了小城故事,盡是些混賬話,簡直狗屁不通!”又說:“要是我做主編,非革新不可!”是啊,《城市聲音》是要革新一番了。謝阿姨憔悴了許多,我知道昨晚她又在整理你的遺物,每次祭拜完以後,她總會這樣做,可能她覺得你還活在我們的世界裏吧,而我又何嚐不是這麼認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