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深煉沼澤,也沒走多遠,因為天色著實太暗,墨七決定先在林間歇息一晚,正好也有很多話想要從虞非處得知。虞非大抵也已經預料到這種情況,乖巧又懂事地抱來許多幹柴,一個響指便以五靈之力點燃了。
篝火明滅不定,墨七望著火光,恍惚間好像回到了來離原的第一晚。那一晚,言夜忘心蠱頭一次在她麵前發作,也是她頭一次看到他那樣脆弱的模樣。
她出神地把玩著手腕上的桃木鐲,絲毫不知道對麵的少年也在同樣出神地望著她。
“你……”
“你……”
沉寂中,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錯愕地盯著對方,最後雙雙笑了起來。
“你先吧。”虞非翩翩有禮。
墨七也不推辭,坐直了些,將手邊的柴火扔進了麵前的火堆裏:“你們虞氏後人,不應該在禁地守著琉璃玉麼,怎麼出來了?”
“國都亡了,還守著禁地做什麼。”虞非雙臂支在膝蓋上,擺弄著手裏的柴火,遲遲沒有往火中扔去,“你是不是還想問,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盯上你們的?”少年笑了笑,帶著三分自嘲與七分無奈,“從你們進離原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我知道言夜忘心蠱發作,我看見你用相殺蠱為他緩解痛苦。我當時就在想,世上怎會有這樣愚蠢的女子,自己忍受百倍的疼痛,隻為緩解對方一時的痛楚。”
“愚蠢麼?”墨七也跟著淡淡一笑,眼神裏流露出對往事的懷念,“關心則亂罷了。”
重獲新生之後,她便開始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留住身邊的人。值得信任的人便回報給他最大的誠意,隻能利用的人也寄予他最大的善意。坐在二十四闕樓主之位十年,她靠的不隻是強大與果決。
隻是,人類逃不開貪嗔癡欲的糾纏,她的癡,就是言夜。
言夜就像是一隻無意中闖入她生命中的蝴蝶,好像隨時會停留,又好像隨時會飛走。她對他的信任與眾不同,她從未想過,自己竟有一日會開始害怕無法抓住他。她想跟他有更深的羈絆,卻又害怕說破這一層心意會將他推得更遠。
於是她強忍著感情,不對任何人說,包括公孫元牧。
想起了自己這些年對感情的壓抑與忍耐,她不禁又補充說:“等你遇見心悅之人,大約便能理解了吧。”
心悅之人。
組合起來,多麼旖旎的四個字。
若是放在從前,理智又驕傲的天賦之子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的。但自從他遇見她之後,一切就開始朝著他無法控製的方向發展了。他甚至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怎麼被她吸引的,或許是他之前的十八年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女子,她時而耀眼,時而恬淡,好像心裏裝著所有人一樣。
“或許吧。”他胡亂地說。他覺得,如今的他已經理解了什麼叫做關心則亂——若不是為了救她,他本不會這樣快就暴露自己身份的。
墨七點點頭:“所以,引我們進入無底洞的就是你?”
“是我。”虞非坦誠道,“無底洞能影射人心所懼,我奉三太子之命,以此來確定你的身份。”
“那麼,林雨鎮的堵路巨石也是你搬的?”關係一層層鋪開,這樣一個簡單的陷阱,她和言夜分明都是看出來了的,但因為她自負地想要將這個百年難遇的天才少年拉入自己的陣營,最終卻使事情最終變成了這樣。
“也是我。為了等待言夜的到來,我已經做了很多準備。”虞非想起冰湖小屋前的那一個緊緊的擁抱,聲音不由得滯了滯,“比如說,人在突如其來的危險之中,會下意識地保護自己,或者,保護自己最想保護的人。我奉三太子之命,以此來確定你是不是言夜最愛的人。”
墨七也想起了那碎冰上的一擁,隻是當時她並沒有想到這些。聽到麵前的少年說出“愛”這個字,她竟有些晃神:“你說……愛?”
“愛。”虞非一抿唇,垂眸望著熾烈的火光,聲音聽不出情感,“他愛你。”說罷偷偷望著她忡怔的表情,又在心裏補充了一句,“我也是。”
隻是這樣的話,他想他是這輩子都無法說出口了。
既然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虞非索性也不再隱瞞:“後來的榆蔭鎮,不過是我借助界碑上的怨氣化出的殘影。那是一座幾年前便燒毀了的鎮子,你看到的,不過是情景再現罷了。我操縱怨靈來促使言夜體內忘心蠱毒的加速流轉,隻是我沒想到他會因為害怕傷害你而選擇離開,我也沒想到你會因此走火入魔。”
墨七不置可否地搖搖頭。她的確是一個強大的女子,隻是在麵對言夜的時候,她根本就不願與他動手。放眼整個七曜大陸,能讓她受傷的,就隻有言夜了。即便不是被言夜所傷,那也是為言夜所傷。
“那麼,鎮長家的老夫人……”
“言夜殺的。”虞非靜靜道,“或者說,是忘心蠱操縱下的他殺的。我無意中發現,他對三太子的那句詛咒耿耿於懷。永失所愛,永墮黑暗……這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平靜接受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