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真的是你,什麼時候,你怎麼回來了呢?”
“嗯,您的記憶不減當年,還那麼愛看小說,對不起不打擾您了,哦,是《葉爾紹夫兄弟》,這是一本好書。”
紫薇把話題岔開拿過插書板歉意地笑了笑就進了閱覽室,室內一個人也沒有,紫薇心中一陣喜悅,尋到了最前麵右夾角那個最佳位置,也是她以前的固定位置上舒適地剛要坐下,“唰”的一下老太太的眼鏡片一左一右在她麵前閃了兩下,她猛一抖動寒毛直豎。
“哦,對不起,我沒有聽到您的腳步聲。”
幹瘦幹瘦的老師沒有介意,她拉過椅子在她的對麵坐下,以那特有的被學生們稱作“次高音”的聲調說了起來。
“你們那一屆的三個女研究生真行,都走了。去英國的那位當年你們瞧不起人家,說人家學中文的不知道莎士比亞,怎麼樣,人家去了莎士比亞的故鄉連女兒也帶走了。去美國的那位更行,丈夫和兒子都去了,聽說買了汽車洋房,她是公派講學的賺的錢可多了。可是你怎麼回來了呢?你這個書呆子。”
她摘下眼睛擦了擦重新戴上,像看一件商品似的把她重新審視了一下:
“還是以前的樣子。”
“我很難變。”
紫薇以她特有的微笑回答著,因為是老師又是在讀書的聖地,紫薇本性中發呆的一麵又坦露出來,做人應當真誠樸實這是中國人的古訓,她在心中肯定著於是便想坦率地誠懇地對老師傾吐一下:
“您說公費講學不回黑在美國,這樣的行為值得羨慕嗎?”
“哼,書呆子,酸葡萄,你恐怕是夠不著吧!”以刻薄聞名的次高音老太太真是名不虛傳,不知道她讀的那些書都到哪裏去了,為什麼一點營養都沒有汲取呢?紫薇的坦誠剛剛開始,老太太扔下一個催淚彈就離座而去了,這顆重磅炸彈在她的身後開花冒煙,“酸葡萄”擲地有聲地在煙霧中亂蹦像是起哄的爆竹,老太太嘟嘟囔囔地走回自己的借閱台繼續看小說去了。
紫薇經不起這種有傷自尊心的話語,她太敏感又太脆弱,此刻她僵直地站在桌前,是禮貌的送老師走更是如紮芒刺不敢移動身體。她滿臉漲紅,嘴角不自然地抽動著,想一笑了之,卻沒有笑出,半晌才頹然坐下,支住額頭閉上潮濕的眼睛,她在努力地平息著自己奪門而去的衝動,她將兩手狠狠的插入發際之中,緊緊地揪住自己的頭發,天哪,這是怎麼啦,出國,出國,出國,難道非要趕盡殺絕嗎?難道我留在自己的國土上竟然就成了無能無為的標誌了嗎?這塊土地不能容我難道僅僅因為我多讀了幾年書嗎?她難過極了,使勁地將頭發攏向腦後,想讓自己鎮定下來。
一睜眼於恍惚之間看見了對麵藝術類書架上斜放著一本《藝術家眼中的世界》,這是一本很精彩的書,是法國偉大的雕塑家布德爾的自傳,紫薇曾在愛不釋手的情況下徹夜不眠的讀完了這本書,布德爾的創作激情與切切實實的心理體驗深深打動了她,致使她激動的好幾次涕泗橫流,不得不棄書踱步。布德爾就是在法蘭西這塊土地上土生土長的偉大的藝術家,他的那塊土地能培養出偉人,我們的這塊土地怎麼就出不了人才呢?古代的聖賢也不是外國培養的吧?想想大唐盛世吸引了眾多的外國學子紛紛湧向我們的這塊黃土地來求學,怎麼如今我們的土地就如此的遭到國人自己的厭棄呢?外國的土地是藍色的長出的葡萄是綠色的,是這樣嗎?心亂如麻還查什麼資料?雨徹底停了,天氣一下子高熱起來,圖書館中漸漸地腳步聲增多翻書聲也燥亂起來。紫薇無心再呆下去,她怕再遇到熟人,急忙起身拎起原封未動的紙筆,拿著插書牌去換回工作證,臨出門時她禮貌地與老師點點頭但老師卻沒有理睬她這個沒有出息的人,她在窘迫中連雨衣都忘記了,慌慌張張地落荒而逃,事後想起也沒有去取,她想那刻薄的老太太一定會撇著嘴巴把它拎到垃圾桶裏去了,盡管是新的而且質料很貴,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