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常人來說,很難有人看清赤腳和尚與掌教老人的動作。
但當他們靜止時,除非是瞎,否則又怎麼可能看不到?但許多人很希望在這一刻摳瞎自己的雙眼。
赤腳和尚那雙白蓮一般的大腳,此時變為了灰白,就像是某個雕塑的腳丫。
城牆之上一片的驚呼之聲有些慘痛,有些無力,似乎人們已經看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
李自知的熱淚自眼眶中噴湧而出,他不知道掌教老人在臨死前到底使用了什麼手段,他此時也不想知道,他隻想讓眼前的大和尚,眼前與他一起守護了三十年的至交好友不要死。
趙東海木然的跪在了地麵上,肥胖臉頰不停抽搐,臉色蒼白的如同一張白紙,他不知道他能做什麼,此時隻能跪著,跪著!
山羊胡子文清風捂住了嘴,瞳孔之中似失去了一切神采。
色痞陶大友則將指甲捏進了血肉之中,雙手淌血整個人站的筆直,卻顫栗的宛如一根隨時可以被風吹倒的野草。
悲傷,在這瞬間逆流成河!
隻有唐胤龍還保持著清醒,他的雙眸亮得宛如星辰,他的雙手放在冰冷的城牆上,微微蜷起卻青筋畢露。
他凝視著無海,凝視著這位守護了盛唐三十年的和尚,聲嘶力竭的大喝道:“武定王,告訴我你屁事沒有,你已經將頭顱信手拈來!”
唐胤龍的吼叫聲音撕裂,沙啞到了極致,語調之中滿是悲憤與不甘。
年幼時,唐胤龍在軍中隻是士卒,他給李毅牽過那頭黑驢,給色痞去青樓結賬,給趙東海啪啦過算盤,給文清風編過山羊胡子,給先生拉過一座城的書……。
而在他記憶中最難忘的是,在盛唐國根未穩,先皇尚未仙去時,赤腳和尚向先皇請命要去大荒走一遭,那天傍晚先皇命他給赤腳和尚洗腳。
他還記得當時他端著那盆洗腳水時的忐忑,但同時他也明白先皇如此命令,等於宣布他成為太子。
所以那天,唐胤龍為赤腳和尚洗腳洗的格外認真。
赤腳和尚對未來陛下給他洗腳的事情坦然受之,並曾說過:“我知道你心中的忐忑,六王功勳蓋世,老唐舊傷總是複發。”
“但你要記住一點,到了我們這個階段,造反謀權的事情實在很無聊,對於我們來說看著盛唐昌盛萬年,才是有成就感的事情。”
唐胤龍那天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在他登基後,他從未要求六王做什麼,他希望他們可以安享榮華!
這種信任在君臣之間顯然是曆史之中從未出現過的可貴東西。
三十年後,這種信任成了一把雙刃劍。
刀疤卷毛因為軍權在手似乎終於選擇了曆史上重複了無數次的邊軍謀反。
但赤腳和尚等五王仍舊如同三十年前一般,選擇堅守盛唐!
今天,盛唐皇帝曾經洗過的那雙白蓮般的大腳似要變成石頭,他無法忍受,也無法接受,所以質問著赤腳和尚。
赤腳和尚已經無法有任何動作,似乎他的心即將被石化。
他狠狠的看了一眼已經沒過腳腕的灰白,那灰白開始波動似乎終於無法繼續前行。
他抬起了頭,看著城牆之上一張張熟悉的麵孔,看著不遠處法義與王大牛踉蹌衝來的腳步,輕聲道:“胤龍,我本便是將死之人,雖半隻腳已在天人境內,可以多活一段時間,但畢竟命中有定數。”
這句話似乎宣判了赤腳和尚的結局,也將所有人心中的希望狠狠擊碎。
盛唐皇帝唐胤龍聞言,故作鎮定的扶住的頭頂高冠,輕咳了一聲,站直了身軀,撣了撣龍袍。
下一瞬,淚崩!
他以為他可以鎮定下來,但他沒有做到。
法義與王大牛此時終於來到了師傅身邊。
赤腳和尚卻扔保持著手提頭顱的姿勢,他的目光沒有落下,因為此時他的脖子已經不聽使喚。
但卻還能再說幾句話。
他的話語之中沒有慷慨激昂,隻是平靜的道:“我不知道我腳下的是什麼東西,我感覺我會失去意識,但似乎不一定會死,所以你們應該收起悲傷。”
城牆之聲欲哭之聲止住。
箭樓之中的張小刀抿起了嘴唇,忍住那種悲傷情緒,靜靜的聽著大和尚接下來的話語。
“此戰,當屬我勝,西域有個叫苦行的家夥,大荒已無你對手。”
李自知知道這個你說的是他,重重的點了下頭。
“如戰火重燃,盛唐男兒當必勝。”
“另外這頭顱已經攥在我手裏,我做到了。“
“要是我變成了一塊石頭,你們記得在我身邊種些花花草草。”
“雖然我不是太喜歡花花草草,隻是總覺得應該多點裝飾,你們就看著辦吧。”
話說到這裏,那壓製不住的灰色已經襲至膝蓋處,而赤腳和尚身後的大修羅卻已經被侵襲過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