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之後第三日,才是召幸的日子。那一夜她身著錦衣等到夜深時分,在沉水香的氣息中終於撐不住困頓,倚桌入眠。心想著莫不是張夫人還是苟皇後成心與她過不去。何苦來著,反正苻堅來與不來,她是真心無所謂。不來才好。
素來是沒什麼心事的人,不知道為什麼,這夜卻分外不安,睡著也不甚安穩。突然間被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驚醒。惶然抬頭,還以為是自己熟睡的時候碰掉了燭台之類,但仔細檢查,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她莫名心亂,走到窗前,正要伸手推窗讓自己透口氣,突然間見踏雪步履匆匆自殿外走來,與此同時,東配殿那邊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倒像是有人在那邊砸東西似的,她慌忙轉身,想要過去看看是怎樣了。便在此刻,踏雪已經走到了近前,低頭行禮道:“娘娘,染香求見。”
“讓她進來。”
此刻便恨這亂七八糟的宮規。明明染香此時是東配殿的侍女,同處一個屋簷下,又是自燕國帶來的人,按說有什麼事情,便該立刻來對她說的,偏偏這深宮之中,便是這樣的規矩,染香要見她,得在正殿之外先告訴上夜的小丫頭。小丫頭再去叫內殿的侍女,然後來寢殿稟告她,之後才能傳人進來。如此麻煩,什麼事情都耽誤了。
染香進來之後,一時半會兒還不敢說話,看上去竟然像是受到了極大驚嚇的樣子。瑟瑟發抖。慕容清便讓殿內伺候人都先出去。低聲問染香,“是不是鳳皇又任性發脾氣?你回頭告訴他,秦王今夜又沒來。沒什麼必要這樣沒事找事。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的性格,有什麼事情安撫一下就好了。免得驚動別人。回頭又不好看。”
自顧自劈裏啪啦先說了這一堆,染香驟然抬頭,墨色瞳中驚惶與哀痛的神色讓她驚了一跳,她不安道:“不會是鳳皇出什麼事情了?”
染香緊咬下唇,似是要咬出血來,片刻之間,一字一句說道:“秦王今夜,在東配殿宿夜。”
她原本是坐著的,聽見這話霍然站起,手邊桌子被帶翻,茶盞燭台碎裂一地。外殿伺候人立刻進來,見此情景大吃一驚,紅燭滾落在地毯之上,紅色燭淚帶著微末火焰在地上蔓延。踏雪與畫眉忙將身上外袍拖下來撲火。她愣了片刻,周遭一切似乎都已經與她無關,下一刻,她伸手將緋色吉服甩了下來,提起裙子就衝了出去。正殿這邊的人因為撲火的緣故,竟然也未曾留意到她。隻有染香跟在她身後匆匆跑了出去。
東配殿之外,羽林軍齊刷刷站了兩排,想必是苻堅的侍衛。她一言不發,便要進去,騎都尉袁京攔著她的去路,她咬牙道:“讓開,這裏是我的地方。”
“陛下有令,今夜無論是誰,都不得進入東殿一步。修儀若一意孤行,休怪末將無禮。”
她看著眼前林立的刀戟,麵無表情,後退一步便往前衝了過去,數人按著她的肩膀,要將她拖走,情急之下她放聲大喊,“陛下,陛下,求你放了鳳皇。放了他,放過他!”
夜幕之中,聲音淒厲的連她自己也不認識,袁京情急之下顧不得禮數,伸手捂住她的嘴便要將她強行帶走。東殿之中似有驚動。那些細碎的碰撞聲音,聽在她耳中,似是重重撞擊在心上一般。鬧不了太久,袁京已經令手下羽林郎去叫了正殿外值夜的丫頭太監過來,硬生生將她拖回寢殿之中,門窗緊鎖,就這樣將她在她預備承幸的寢殿囚禁了起來。
火已經被撲滅,卻還不及收拾,這一刻,這原本彌漫著一團喜氣的地方,淒冷到簡直無法忍受。
她砸門許久,連嗓子都喊啞了也無人理會,到最後無力再鬧,頹然坐在地上。
原來是她錯了,苻堅從一開始的目標便是鳳皇,不是她。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緞昭儀,可足渾氏,還是慕容暐?是誰,一步一步,以他為幌子,將那個年幼又尊貴的孩子推進了這樣的火坑?
他自己知道嗎?
慕容衝救過她的命,她曾經在來的路上承諾過,說會保護這個弟弟。她以為一切很簡單,無外乎就是兩個人相互依靠著在這深宮之中求一個平安。她早有犧牲掉自己的覺悟。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那個已經被她看做弟弟的孩子會受到這樣的侮辱與傷害。
心突然好痛,心疼那個孩子,也怨恨自己的大意。如果當初,自己能多一些堅持,會否那一位,不會被連累至此?
終於忍不住,靠在窗下低聲哭泣,這是她在這個世界第一次哭泣,卻不是為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