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衝躺著那幾天。苻堅陸陸續續,又派人賞賜了不少東西。連自南苗邊遠之地千辛萬苦送來的奇珍異寶都有。許多珍稀之物,莫說是她們了,大約連皇後都未曾見過吧。有什麼用處呢?不喜歡的人,終究是難以討好的。苻堅給的東西,再怎麼好,在慕容衝看來,不過是招人心煩而已,統統都叫伺候人收了起來,放在看不到的地方,隻求眼不見為淨。
她也未曾勸過慕容衝什麼。那夜過後,許多天,那位也就是那麼躺著,靜靜的,不怎麼動,也不怎麼說話。她隻是陪伴著,有時候閑了,便坐在他床邊,為他讀一些史書聽而已。反正她自己功課也差的要死,隻當是在適應時代,將左傳公羊傳春秋之類講政事的書拿來念。慕容衝偶爾不耐煩了,便對她說:“阿姐,這些書太傅早就講過了。”
“沒對我講過,不然你跟我說說。”
她這樣一說,慕容衝便閉口不言了。臥薪嚐膽忍辱負重之類的故事,心中有數便算了。真要反反複複再講給別人聽,無外乎是多一層難過而已。約略是自己想開了,過了幾日,能爬起來之後,便歸隊在羽林郎當值。時常捧劍侍立於苻堅身後,心裏想什麼沒人在意,看上去,倒的確俊美無儔。不愧是那位天王最為看重之人。
大秦天王自即位以來,便厲行節儉之政。後宮貴婦,前朝官員,一律不得身穿錦繡。連頭上首飾,都有規定,實是苛儉到了極致。甚至聽說早幾年便有官員因為舉止驕奢被革職處理的。
與昔年燕國那樣浮華迤邐的風氣的確大有不同,也因此,秦強而燕弱。便是這般近乎自苦的自律,才讓大秦迅速崛起。成為雄踞北方的帝國。
嚴苛那麼些年,卻隻對慕容衝一人縱容。不,也不止吧,雖然身為修儀的她處處也夠小心了,但畢竟上麵有太後三不五時的為難著,再加上糊塗的緣故,時不時也犯些小錯。幸而那位愛屋及烏,一些小事也不同她計較。
那位天王,是心懷天下的人,既然想要獨霸天下,那便注定是不得善終了。她雖然曆史學的不好,好歹也知道,南北朝亂世之後,接下來成為大一統王朝的,是楊氏的隋朝。此時的亂世政權,不過鏡花水月,挨得一刻是一刻。
入宮第二年,那位帝王又出兵西征。將隴西地界仇池,西涼,吐穀渾,隴西鮮卑四國盡覆於旗下。四國君主俯首稱藩,各自授予官職,秦軍凱旋而歸。
她一直在深宮中未曾出去,慕容衝雖說名義上伴駕出征,但實際上,被保護的十分嚴密。基本上也沒怎麼上戰場。那位似乎幼年時便有驍勇之名,又素來喜歡騎射,想來就算出去了,也被悶得不輕。
她倒是沒料到。慕容衝這一行,可是精彩的很。凱旋之典儀在前殿舉行,耗時甚久。陪在慕容衝身邊的伺候的染香倒是回來了。先與她說起軍營之事。染香這一年多,許是曆練出來了,不似從前膽怯。說起軍中趣事,竟然還繪聲繪色的。
畢竟戰場也不會讓女人上,她也是聽別人說的,慕容衝於中軍之中一箭射斷仇池旌旗,令仇池士氣大銼,秦軍全勝而歸。天王對他讚不絕口,許了驃騎將軍之職之類。慕容清聽著聽著,臉色不由沉了下來。
射斷王旗什麼的不奇怪,慕容衝的弓術她是知道的。雖然如今人在秦國,形同質子,平時沒事也練練箭。大概別人都忙著陣中廝殺,他閑得無聊,便射了顯眼的王旗來出氣吧。也算不得什麼功勞。苻堅那麼說,同哄孩子似的,慕容衝未必吃這套,但軍中年長有功的將領甚多,這樣捧著一個孩子。未免太過份,對他也未必有好處。
再說驃騎將軍一職,西漢時便曾授予軍功卓越的衛青,別的不說,好歹人衛青的軍功是實打實自戰場上拚下來的,射斷一杆旗,有什麼值得大肆封賞的?另一方麵,衛青受封之時,宮中亦有一個受寵的姐姐。那時為夫人,後來做了皇後的衛子夫。
東漢之時,龍陽之風頗盛,衛青和侄子霍去病與那位漢武大帝之間的關係,便是說不清道不明,千年之後到了她的時代,還讓人百般猜測。畢竟那位帝王死後,陵寢便陪葬的可不是王後,而是衛大將軍與霍去病。兩位都做過驃騎將軍,同那位帝王的關係,又都不大清楚。苻堅此舉,未免太過曖昧。
或許,他就是想要這樣,讓這秦國之中,人人妒恨成疾,與慕容衝為敵,他們姐弟若被孤立,便隻能加倍依靠苻堅。
這樣揣度那位幾乎堪稱雄才大略的帝王,似乎也有些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