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頭也不抬,便答道:“鬼穀子。”
阿遙接著問,“鬼穀子是什麼啊?”
謝玄本來打算解釋的,又想著他小小年紀,怎麼會懂鬼穀子是什麼。便打算想點別的,將話題岔過去算了。
誰知阿遙盯著他,還以為他是故意不理自己。結果就頭也不抬,一邊拚著六合同春,一邊連著問了他十二句話。一句接一句,每問一句,謝玄的臉就白了幾分,十二句問完,謝玄已經快要崩潰了。
阿遙把六合同春拚完了,話也問完了。他年齡小,還剪著齊齊的短發,那頭發如同新生的絨毛一般,圍著一張小小的臉,又低著頭,似是很靦腆似得說道:“連這些都不知道,你到底看的是什麼書啊?”
謝玄頓時覺得自尊心和膝蓋一起碎成渣了。
正是被問傻了的時候,聽到小窗之外有人朗聲大笑著進來,將阿遙抱了起來,笑著道:“阿遙以後可別學他啊,你看這人,都要上陣了,還臨時抱佛腳找兵書。像什麼樣子啊。”
進來的是謝朗,也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堂兄。謝玄無奈笑笑,道:“你們做什麼啊,我才幾年不在,怎麼把他教成這樣了?”
硬是忍住沒說,這哪兒還像個四歲的孩子,簡直就跟個千年老妖似得。《鬼穀子》這樣艱深的書都能讀的那麼透,簡直讓謝玄感受到了這世界滿滿的惡意。
謝朗笑道:“我可沒那個本事,咱們功課半斤八兩的,換我也得給他問住。叔父親自教的,連叔父也覺得吃驚,說教阿遙可比當初教咱們省力多了。謝家子弟就沒見過這麼聰明的,要不是眼睜睜看著,我都不相信這能是吃糧食長出來的。來,阿遙,叫爹爹。”
謝玄愣了一下,阿遙在謝朗懷裏抬出頭來,雖說是這樣小的孩子,但既然讀書這麼聰明。想必對於爹爹兩個字是什麼含義也一清二楚了。就算這樣,也依然認真的看著他,還是那十分靦腆害羞的樣子,卻低聲軟軟的喊了他一聲“爹爹”。看著阿遙那如同水一般清澈的眼睛,就想起當初早夭的幼子,何止心軟,險些就要哽咽出聲來,隻能立刻自謝朗懷中將阿遙抱過來,低聲哄著他。
“阿遙乖,到爹爹這邊來。真是對不住呢,爹爹總是不在,讓你受委屈了。”
謝朗笑著說,“就是你不在,誰敢委屈他呢,這位儼然已經是東山別苑這邊的少主子了,咱們小一輩的孩子裏,可沒有比他更得寵的。”
本來還想多說點什麼呢,但想到人家父子久不見了,不如讓人多相處一會兒,便幹脆不打招呼就走了。隻留著謝玄在書房裏陪著阿遙坐了一整個下午。
又是乖巧,又是聰明,又長得討喜漂亮,這樣的孩子,就算不是親生的又怎樣呢,誰能不發自內心的喜歡他?
又不是愛屋及烏才喜歡的。再想想反正他離開這麼幾年,如今回來了,阿遙的父親也不見來接他們母子兩個離開。他是不知道,慕容衝一離開長安,無異於縱虎歸山,數年來在平陽韜光養晦培植勢力,一時半會兒自然是沒辦法離開平陽的。就算能離開,那個時候的慕容衝也沒那麼大本事,衝到東晉第一權臣的私邸找人。
既然是真心喜歡的人,為什麼就不能在一起,非要硬生生分開彼此呢?
想清楚了,便自己抱著阿遙,讓阿遙為他指路,去找慕容清所居住的地方。
未曾料想,竟然一直走到了私邸後院楠木樓那邊,那裏原本是謝道韞從前的住處,獨立在一座小院之中,與謝家男孩子的住處是相隔開來的。慕容清初來的時候原本是住在從前閑置著的聽雨軒,與謝玄的住處倒是挺近的。後來他的幾個堂兄弟來往多了,都覺得讓人家一個姑娘家住在那兒是非常不方便的,便由謝安做主,讓慕容清搬到了楠木樓,一方麵是圖清淨,另一方麵也讓她住的能自在些。
楠木樓地方偏僻,卻是獨門獨院,院裏種著許多桃花,盛開時猶如緋雲一片,夏季的時候更是滿樹蟠桃十分誘人,樓上有舊書房,是謝安從前讀書的地方,當初他們一輩的孩子們年齡小的時候,都喜歡去那邊玩,謝安時常便想出些題目來考他們,說是總有一日,要從這一輩的孩子裏挑個最出眾的,便將楠木樓送與他住。
有年冬天,謝安在院子裏問陪著看雪喝茶的孩子們,這紛飛大雪如何形容?
當時謝朗反應最快,便答道:“撒鹽空中差可擬。”
答案便如同這比喻一般,真心不過是差強人意。謝安當時含笑不語,其他幾個人還在冥思苦想之時,謝道韞便答道:“未若柳絮因風起。”
還是孩子,便有這樣靈透的心思。難怪最得謝安喜歡。冬日詠絮之句出來沒多久,謝安便將楠木樓送與謝道韞。畢竟是嫡親的姐姐。能得到這樣的看重,謝玄也同樣替她歡喜。隻是沒想到,如今那位長姐嫁人了,又將楠木樓給慕容清與阿遙住,何嚐不是對謝玄的看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