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朗說著,似乎是向著車外的人示意。慕容清隔著帷幕,影影綽綽看見有什麼人將一隻托盤呈了上來,謝玄看了眼托盤裏放著的東西,隨手便將那東西放在一邊,沉默不語。
謝朗也有片刻未曾說話,隔了會兒,道:“這件事於公於私都該你做主。照叔父的意思,那個人不是我們的敵人,家裏這麼多人在這兒,也就你從前認識他,有什麼主意,我去同四哥說吧。”
“傳我軍令,今夜不紮營,急行軍前往廣陵,叫五哥他們那邊將傷兵與軍醫留下,留三百人照應,其他人跟著我們先走。”
“避開鋒芒倒是個辦法,隻是若是那個人刻意針對你,我們未必避得開。”
謝玄似乎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道,“傳令去吧,他沒什麼必要針對我。”
謝朗沉默著離開了,慕容清掀開帷幕,卻見謝玄似乎很是慌張的想要將托盤之上放著的東西攏入袖中,見她詫異的看著。無奈又將東西丟了出來。
鐵質的箭簇碰到托盤發出鏗鏘的聲音,慕容清低頭去看,見被火燒灼了一部分的箭簇尾端,依稀可見幾個字,“太原守備府製”。
她疑惑的看向謝玄,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謝玄道:“這是太原府兵用的箭,太原是平陽首府,也就是說,我們遇到的是慕容衝的人。”
平陽太守,慕容衝。
平陽地處山西,是秦國西陸地帶,與秦晉交接的長江防線之間還隔著一整個關中。他們北部防線麵對的秦朝將領,可能是苻融,慕容垂,姚萇中的任何一個,唯獨不會是慕容衝。
況且慕容衝還是鮮卑人。不管是謝安還是王猛都心中有數,苻堅的敵人,不止是與秦並立的南朝晉國,還包括境內被他征服,卻未必真心臣服的幾大部族,羌,鮮卑,戎,羯。既是苻堅的隱患,便該是晉國的盟友。慕容衝在鮮卑族中血統尊貴,地位隆重。謝玄絕對不願輕易與他為敵。
內陸地方上的守備軍隊,這個時候跑到這裏,意圖何在,就耐人尋味了。
未必與慕容清無關,隻是謝玄不想問。謝家的家教也從來就是這樣,別人不想說的事情,不問便罷了。若是開口,定然沒有虛言。不方便說的話,自己不說,對方也不能勉強。與其說謊,不如沉默。與其逼迫別人說謊,不如按捺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自己去尋找真相。
慕容清隻是緊緊抱住了阿遙。
這個孩子,是慕容衝的。她從來沒有告訴過謝玄。是因為謝玄也從未問過,大概連想也未曾想過吧。其實如果他問的話,倒不覺得有什麼不能說的。但是對方沒有問,自己就覺得說不出口。
她還想試著鼓起勇氣同謝玄再提一下,對方卻已經下車整頓軍隊了。夜幕之中行軍,月色之下,夜涼如水。看著車簾外影影綽綽的樹影,想到慕容衝或許便在附近的地方,心中莫名便升起一陣不安。
又是數年不見,不知道那個人現在長成什麼樣子了。畢竟曾經相依為命一場。說完全不在意,那也是騙人的。
他們連夜趕路,到了黎明時分才開始安營,一夜無事,心中卻似乎更為沉重。
謝玄的堂弟謝石與謝朗一起回來了。聽說那位五哥謝靖在後方護送傷兵。一路上他們這邊倒是沒什麼事情,後衛部隊陸陸續續與對方接戰幾次。因為夜深的緣故,也不怎麼清楚虛實。因為部隊被分開的緣故,謝石來來回回騎馬傳遞消息,整個後半夜折騰下來,疲累不堪的。行軍也有一天一夜了。陸陸續續整個營地都安靜下來。
她就不用跟著睡帳篷了,好歹車輦還能比較舒服點。
清晨的霧氣漸漸散去,慕容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迷迷糊糊睡著的。突然之間被尖銳的聲音驚醒,一抬眼,便看到一支弩箭穿透車壁射在另一端。箭尾猶自嗡鳴震顫,末端太原府的印記清清楚楚。
來了。
她心中凜然,迅速抱著阿遙從馬車上跳了下去。秦軍已經將此處營地包圍起來,謝玄見她下來,也沒說什麼,隻是不動聲色將她護在身後。
反正在車輦中也不算安全。箭不長眼。沒準一個不小心被人放火燒死在裏麵。還不如站在外麵好一些。太原府兵的軍服一律淺灰。晉國是淡墨色。謝玄也是一身黑衣墨色鎧甲。慕容清大致看了一下,慕容衝一向喜歡穿白色,也不知道在這樣的情境下是否會穿那樣顯眼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