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嬪宮裏頭安安靜靜的,她正枯坐著發呆,猛一見靜王進了宮,當然是喜不自勝,讓靜王快快坐下,又拿出些精致的小點心來招呼他。
靜王撚起一塊金絲棗糕慢慢地嚼著,不由得想起了袁真真的大餅,明明不是那麼好吃,可自己每每吃起來卻都像是人間美味一樣,真是中了邪了。
靜王吃得很是遲疑,琳嬪最是了解他了,於是試探著問道,“怎麼了,你突然進宮可是有事?”
靜王深深地看了一眼琳嬪,忽然覺得眼前這個最熟悉的人變得陌生了。她本是父皇最得寵的妃子,後宮佳麗,從不放在眼裏;可自己一朝失勢,竟是連累得她從此清心寡欲、再無歡顏。隻是,當年那個局,她究竟是否早已事先知曉了呢?如果她已得知,卻又為何不阻止呢?
“母親。”
琳嬪靜靜地望著靜王,隻覺得今晚像是有什麼不一樣的事要發生一樣。
靜王不由得又想起了袁真真,想起了她會纏著自己盤問母親的喜好,說日後才能討好婆婆。他的心裏越來越亂,可有袁真真在,他卻又覺得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害怕。他的嘴唇越發幹澀,端起茶杯來,竟是不自覺地學著袁真真的樣子牛飲了起來。
琳嬪早覺察出不對勁來了,這時當然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除夕之事……母親知情?”靜王的最後四個字說得低到了塵埃之中。鄭秀桐當日背叛自己也好,為自家小弟謀生路也罷,終究已是不得善終的孽緣,這麼多年,他也早就放下了。可唯有對母親、對樓家的愧疚,多年來就好似錐心刺骨一樣,讓他輾轉反側、夜不成寐。
琳嬪倒也沒有意外的樣子,就好像一早知道靜王要說的是什麼,隻是她沉默了許久,久到靜王忍不住都想起身速速離去。他也是問出口了才想透了,事已至此,母親知情不知情又有什麼意義呢?他是早把京城裏的一切都看穿了,對,袁真真說得對,青州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琳嬪的臉色甚至都沒有變一絲,“是,當年,我是知情的。”
靜王攥緊了衣角,喉頭湧上了一抹腥甜,“為什麼?”鄭秀桐背叛他,他可以理解,也不願深究;可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母親,是自己原本最信、最親的人啊!他不能接受,更不能理解。
“當年鄭寬賑災瀆職一案,你執意要查,無非也是為自己樹威權罷了,可是你不知道的是,那樁案子再查下去,便會查到你外祖與舅舅的頭上了。”
“外祖,舅舅?”當年除夕之夜事情越鬧越大,牽涉到的人也越來越多,外祖與舅舅本是刑部的大員,卻也因受牽連而被流放到外地做起了不成氣候的地方小吏。
琳嬪點點頭,“我多次勸阻,你卻不能會意,也隻有出此下策。說到底,還是為了幫你,若你外祖與舅舅遭此罪責,你在這朝堂之上,便少了助力。所以我並沒有阻止這樁陰謀,而是將計就計,緩一緩你查案子的步子,便可保住你的外祖與舅舅,他日你想東山再起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我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事情最後會發展到那樣的地步。”
靜王的眼神微微怔忡,他總以為當年母親一而再、再而三地勸阻自己給鄭寬一條生路是因為她太過喜歡鄭秀桐這個未來的兒媳,可是誰曾想,背後也有自己的算計。
琳嬪和盤托出真相來,“我得知鄭秀桐與皇後設局要陷害宥王好助你成為儲君,於是命人在你的湯水裏加上了無言散。”皇上當年遲遲不立儲,可東宮一日未定,宮裏眾人的心思便也不得安寧。遍觀眾皇子,當年還能與靜王一較高下的也就隻有宥王了。
靜王的眼睛猛地瞪大了,血紅血紅的。知情歸知情,給自己下無言散便又是另外一樁事了。母親有千萬種計謀斷了自己想要查案的決心,可不一定非得走這一條路。
琳嬪說到此處也是紅了眼眶,“母親也是迫於無奈,我的無言散是請信得過的太醫稱量過的,服下之後,隻會令你不得言語一月之久,一月之後,便可恢複如常。”
靜王像是不太相信眼前的人了,眼神之中滿是戒備。他想了想還是問道,“蘇岩?”
琳嬪搖搖頭,“他是我帶進宮的人,用他,豈不是不打自招?”
蘇岩已經知道了袁真真的真實身份,靜王一定得保證袁真真萬無一失,所以才會有此一問,以免蘇岩那頭仍未說出實話來。
琳嬪也知道自己此時無論說什麼怕是靜王都聽不進去,“母親需要借助皇後的手把你推上儲君之位,未免得陷害宥王一事懷疑到你頭上來,也為了讓你緩一緩鄭寬的案子,這才出此下策。我以為是自己在下棋,沒想到,最後我也不過是個棋子,還害得你從此……”
靜王聽得分明,心裏敞亮,但也難過得厲害。他強作鎮定地拍了拍母親的手背,示意母親寬心。他想了想還是說道,“鄭寬的案子……兒臣並非……為樹威權。”當年,他還是意氣風發、名滿天下的靜王,鄭寬身為重臣之後,私吞賑災錢糧,罪無可恕。他下定決心要徹查此案,以震懾朝中的不正之風。興許,他也有過借此樹立威望的念頭,但最終,他所想的、所念及的,還是這個天下和百姓們呐!隻是沒想到,不僅僅是昔日的戀人鄭秀桐不理解自己,就連對自己一直諄諄教誨的母親也不能理解自己,甚至事隔多年後,母親也還是認為自己當初一意孤行地要徹查賑災一案不過是想樹威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