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殿中的西暖閣中供奉著一尊小小的佛像,通身以白玉雕飾,不落塵埃。其實安檀並不時常供奉禮佛,她一向自恃紅塵中人,佛緣淺淡。不過是懷有敬重之心,偶爾看著佛祖悲憫眾生的眉眼,以圖心寧。
此刻安檀雙手合十,闔眸跪在團蒲上,低低輕念一卷往生咒,是給無辜枉死的瑩妃淩氏。
萬般侮辱與誤會都已清晰,隻是尚未徹底了卻。安檀懷著愧疚與不安,闔眸默念,無法安定與平靜的心漸如止水。這便是安檀敬懷佛祖的原因,無論是多麼難解之事,她的膝蓋隻要觸及團蒲,便可以漸漸安寧下來。
耳邊有輕緩的腳步聲與女子極力屏息的呼吸,安檀吐一口胸中的濁氣,並不睜眼,隻問:“如玉,怎麼了?”
團蒲簌簌的聲音擾去這片刻的寧靜,是有人跪了下去,卻是徐佩妮的聲音:“元妃娘娘,是嬪妾。”
安檀緩緩抬眼,仍看著佛像慈善的眉眼,道:“如玉呢?本宮在禮佛,她並沒有攔著你嗎?”
徐佩妮微微含笑,“溫掌儀恪盡職守,也曾攔過嬪妾。不愧是娘娘調教的人,嬪妾有要緊的事要說與娘娘聽,她便請了嬪妾進來。”
安檀隻是淡淡的牽起唇角,“本宮曾有心向你打探,你和虞承衣同氣連枝,一直不肯說。如今恐怕也是這一件事了。也好,當著佛祖的麵說,也不怕再違背了你的心意。”
徐佩妮微微斜跪,以圖腹部的舒適,一手撐腰,一手扶著腹部已成為她最慣常的動作,此刻的她仍是這樣的姿勢,她低垂眉眼,眼中有深切的懊悔,“娘娘睿智,嬪妾今日來,就是向娘娘坦白一些事。”
安檀並不急著問,隻是闔眸,“你很害怕,是嗎?”
徐佩妮微微驚訝,抬起頭看著安檀完美的側臉,又輕嗤一聲搖搖頭道,“是。嬪妾很怕,因為嬪妾要說的事,連嬪妾都不曾想過,會掀起這樣的驚濤駭浪。嬪妾之所以害怕,是因為這件事,不僅關乎到嬪妾和昭妃的身孕,還關乎著安旻王的情誼。娘娘,您會幫著嬪妾的,是嗎?”
安檀終於睜開眼,抬眼看著漸漸燃燒的檀香,迷離的光火照在她的眼中,她似乎看到了一條通明的路。“你說,我聽著。想必無辜死去的瑩妃,此刻也很願意聽一聽。”
燈火通明的昭陽殿中,兩人跪坐蒲團之上,一個細細講述,一個側耳聆聽。似乎世間的煩擾都與她們無關,殊不知,她們正陷於煩擾之中,難以脫身。
因皇後的驟然病重,瑩妃的追封並沒有在宮中驚起什麼波瀾。似乎一顆輕小的石子落入汪.洋大海中,瞬間便被吞沒了。安檀自然知道這樣的結局,她所求的,無非是對於淩氏的一份心安罷了,淩氏自戕,終究也有她的一份罪責。
姝玉的冊封禮打點過後,安檀換去鄭重的妃位服侍,另選了一席清素的家常衣裳,略作裝飾便去了鳳儀宮。正是亥時五刻,夜色濃鬱,未及交接的時辰,隻因上一個侍疾的是薑梁玉,她身子孱弱,安檀不忍她侍奉太久,便早早去了。
按下守夜的宮女,讓她們不必通傳,安檀緩步走入蘭心殿中,殿中很安靜,彌漫著濃重的草藥的味道。有女子隱忍卻難以自持的啜泣之聲,安檀凝望,卻是薑梁玉緩緩拭淚,隻看著榻上安靜睡著的皇後。
病者倦容讓人不忍直視,安檀靜靜矗立,不再上前驚擾,暗自慨歎,薑梁玉似乎一早便知道,以她的身份,終其一生隻能是侍妾而已,便苛盡為人妾室的本分,盡心侍奉正室,如同尋常百姓家的妾室一般,絲毫不以進入皇室為豪。安檀感歎,以她的性子,若是嫁入普通人家,大約會是妾恭妻慈,相與甚好的吧。
直到那啜泣聲漸微,安檀才舉步緩緩走近,輕輕撫上薑梁玉的肩頭,她含笑,“襄姐姐歇一歇吧,是時辰了呢。”
薑梁玉回首,仍是淚眼朦朧,感激的看著安檀道:“多謝娘娘體恤,就讓臣妾……臣妾在陪皇後娘娘一會兒吧。”
安檀也不勸阻,隻安心坐下,“那我陪姐姐守著。”
薑梁玉抹去淚水,低低道:“上天真是不公平,皇後娘娘這樣寬和的人,偏要降下這樣的罪讓她經曆,我隻為她心疼,又覺得不值。”
安檀暗暗垂眸,皇後的寬和或許在薑梁玉的眼中,的確不假,畢竟在安檀入府之前,是皇後一直袒護著她的,安檀不置可否,隻是道:“皇後娘娘是人中之鳳,會有後福的,姐姐安心吧。姐姐心疼皇後娘娘,自己也要當心身子,你身子弱,若是累倒了,如何還能再侍奉皇後?”
薑梁玉抽一抽鼻子,帶著強烈的鼻音,低聲道:“娘娘說的是。隻可惜皇後身邊並沒有十分貼心的人,除了咱們從王府出來的幾個人,其他的嬪妃並不與皇後娘娘親厚。想來皇後娘娘,很是寂寞的。”
她對皇後,是真的很好。安檀暗自喟歎,口中隻是溫柔道:“時辰不早,姐姐快去吧。入夜寒涼,姐姐當心夜深露重,我來替姐姐照料著。姐姐若是不放心,時常過來瞧著,想來娘娘也是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