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2 / 3)

錢梅子說,星期天去。

向覺民說,難得有個星期天,你讓我歇歇吧,也給我點時間的自由和精神的自由。

錢梅予說,好吧,你不去,我隻好一個人去走一趟。

隔日錢梅子便獨自一人去三裏塘鎮,反正錢梅子下崗在家,也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個人晃晃悠悠來到長途汽車站,買了一張去三裏塘的車票,上車一看,車上大部分人看起來是三裏塘鎮的人,公路的情況和以前有所不同,路麵改善了,行車平穩多了,錢梅子昏昏欲睡,後來就打了磕睡,她依稀感覺自己老是將腦袋歪到同座的老鄉身匕一下子又歪會兒又歪過去,有一縷口水悄悄地漏出來,掛在覺醒來時,老鄉說,你睡得真香,錢梅子抹去口水,說,是吧,車已經到三裏塘鎮了。

當年錢梅子插隊的地方,就在三裏塘附近,村裏的人,上街買東西都走到三裏塘鎮來買,那時候能跑一趟三裏塘鎮,已經算是一年中最愉快的事情了,錢梅子回想起認識向覺民的過程。就是在往三裏塘去的路上,他們搭上一輛拖拉機,路不好,拖拉機開得顛顛簸簸,碰到一個大坑,把錢梅子掀翻在規規矩矩坐在旁邊的向覺民懷裏,錢梅子尖叫,向覺民呢,滿臉通紅,大家哄堂大笑,事情就開始了。

二十年過去,三裏塘的麵貌確實大變了,錢梅子走在二裏塘的街上,心裏有些激動,現在有許多人在功成名就的時候,喜歡回故鄉看看,衣錦榮歸,也許人們以為那樣的人同到故鄉心情才會很激動,其實是錯了,像錢梅子這樣,下了崗,很困難,她來到二裏塘,心裏也一樣樣心潮翻滾。

時間快到午飯時候,錢梅子肚子有些餓廠,看看街匕的小店,隨便選了一家,走進去,也蠻幹淨,錢梅子要了一碗光麵,店老板說,這位女同誌,這麼節省。錢梅子說,下崗了店老板向她看看,搖了搖頭。說,你是城裏來的?

錢梅子說是,問店老板知道不知道三裏塘鎮上有個會唱民歌的巧娣,店老板笑了一下,說,你聽我的口音聽不出來呀,我不是本地人,不是三裏塘人。淺是外地來的,錢梅子聽了聽,說,你三裏塘話學得不錯,店老板說,你也懂隻裏塘話?錢梅子說。我在長裏塘南邊的農村呆過好幾年。後來回城廠,現在已經不會說三裏塘話。但是當年我們在這裏時,說得才好呢,連二裏塘的人,都說我說得像他們的話,店老板說,女的學話比男的來事,就像我。我家屬說的三裏塘話,比我好多了,錢梅子吃了麵,和店老板說了說話,臨走時,店老板說,你可以到鄉政府去問問他們了解情況的,既然是會唱靈歌的,可以去問文化站長。

錢梅子謝過店老板向三裏塘鄉政府去, 鄉政府辦公的地方還是老個老式的院子,裏邊有一幢老式的是是層,全木結構,早已經破破爛爛,歪歪扭扭,像隨時要倒下來似的,這還是四十多年前沒收了地主的房子拿來作政府用就用到現在,新的政府大樓正在蓋著蓋了有一段時間了蓋著蓋著就要停一下,沒有錢了,等錢來了,再往下蓋,鄉幹部恐怕也沒有什麼翹首盼望等不及的意思,畢竟不是自己家造房子,急迫心情是不一樣的。

在鄉政府門口的大樹下,仍然聚集著一些老人在喝茶,三裏塘一帶的風俗,喝茶不喜歡一個人關在家裏喝也不大去街上的茶館,卻願意幾個人來到大樹下,坐著喝茶,聊天,許多年來一直這樣,叫做喝野茶,錢悔子許多年以後再又看到當年的情景,忍不住走過去看看,聽聽他們說話,在大樹下喝野茶的老人。他們向錢梅子呼,來啦,老人說。

來了。錢梅一向他們笑笑,喝茶呀。

老人說,喝茶。

其實互相不認得,錢梅子到鄉政府,已經都下班了,問了問傳達,傳達說,巧娣到哪裏去找,我們這個鄉裏。叫巧娣的多著呢,吳同誌說,是一個會唱民歌的,傳達說。我不曉得的,你下午來問吧。

錢梅子從鄉政府傳達室走開,就看到有個年輕人站在一邊,錢梅子以為他是鄉幹部,過來間了一聲:年輕人句錢梅子看看,說,你認得我?

錢梅子愣了一愣,說,你是?我,我不認得你。

這人說,你不認得我,你怎麼能朝我笑,和我打招呼?

錢梅更加發愣。

這人卻笑起來,說,沒事,沒事,許多人碰見我,都和你

法佯,我說話不是按照正常人的思緒說話的,你聽出來了吧。

錢梅子不知怎麼回答,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年輕人繼續和藹地笑著,說,沒事沒事,我是一個精神病人,你明白了這一點,你就不會害怕獷。

錢梅說,你大概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病人說,我不喜歡開玩笑,我這個人天生缺少幽默感,我是一個精神病人在這個小鎮上,小鎮上的任何一處,我都走過,都看過,都摸過,爛熟一胸。

錢梅說,你怎麼得病的?

病人說我是遺傳性的精神病,到廠,定的時候。沒有什麼原因也會發病,我們這個家族,也有不發病的人,但是我們家族裏誰不發病,就會被當作奇怪的一事情。

錢梅子忍不住笑,嘿嘿。

病人說,我不是你們想象的那種麼花癡,或者是因為受到什麼刺激,找沒有受到過不麼刺激,我的生活很平淡,我出生月裏塘,從小就在長裏塘鎮長大,我沒有離開過三裏塘。頓一頓,又說不對。我這話不夠科尖還是離開過三裏塘的。在我發病的時候,家裏人帶我到精神病院看病,那時候離開過三裏塘。

錢梅子現在笑不出來了,呆呆地看著他。站在鄉政府的大門前,有些尷尬。

病人卻一點也不在意,繼續說,也有的時候,是我送我的家人到醫院去,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們別以為這是什麼人不了的事情。

錢梅子說,我沒有以為口

病人向錢梅子認真看了看,說,你剛到?

錢梅子說。上午坐班車到的,在街上吃了中飯,就來找鄉政府的幹部,他們都吃飯去了:

病人說,那你得等到下午兩點,他們兩點上班。

錢梅子說,中午了,你還沒吃飯吧,回去吃飯吧,你家裏人會找你的。

病人說,謝謝你的關心,不要緊,他們知道我有無目的遊走的習慣,不會來找,而且,我不會出事情的,他們知道。

正說著,傳達室的人突然在傳達室裏大聲地罵他,叫他趕快離開鄉政府大門,再不走就要對他采取嚴厲措施,病人卻和顏悅色,笑眯眯的,錢梅子吃驚地看著,覺得這事情真有點不可思議,也不知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個精神病人。

病人走得離鄉政府的大門遠了一點,錢梅子突發奇想問問他知不知道民歌和巧娣,說,三裏塘四周,有許多人會唱民歌是吧?

病人點了點頭,說。民歌夢我也會唱,我唱你聽聽。

他果然拉開嗓門就唱起來:

做天難做四月天,

蠶要溫潤麥要寒,

秋要日頭麻要雨

采桑娘子要晴幹

唱了四句,不等錢梅子說活,又唱:

小麥青青大麥黃,

姑娘雙雙去采桑,

桑籃掛在桑枝上,

一把眼淚一把桑。還有:

新打格隻桑藍是蔑青,

張小弟揀好格隻桑籃送給六姐表表心,

那六姐姑娘拿仔格隻新桑籃,

要到娘房裏梳頭打扮換衣襟。

錢梅資非常驚訝,說,你真的會唱,怎麼你唱的都是蠶桑方麵的事情?

病人說,我們這裏本來是蠶桑之地呀,

錢梅子一下子感覺到自己願意和這個自稱精神病人的人說說話,可是他卻向錢梅子露出笑意,揮揮手,說。再見了我要回去吃飯了,反背著雙手,沉沉穩穩地有去。

錢梅子奇怪地目送著他,看他走一大段,還同頭來向錢梅子揮手,心裏有些感動似的,明知這是個精神病人,可感情上卻怎麼也不願意相信他是個精神病人,也不知為什麼,像當

錢梅子又來到大樹下,老人向錢梅子看看有一張空著的凳子,指指,說,坐吧, 鄉政府的千部都吃飯去了,要到兩點鍾卜班,你要喝茶,就在這裏喝。

錢梅子坐下來,向老人打聽,剛才那個年輕人,真是個病人?

老人說,是的,精神分裂症。

錢梅子說,他怎麼說話一點不混亂?

老人說,有時候不混亂,有時候很混亂,混亂的時候就不像樣子了。

雖然是這麼說,但是仍然改變不了他留在錢梅一子心裏的好印象,彬彬有禮,談吐很有修養。

老人告訴錢梅,這個病人很有本事,隻要他矢「道你是幹什麼工作的,他馬上可以和你討論你的專業,可以說天南海北,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錢梅子說,怪不得,他唱了幾首民歌,唱得蠻好的,都是蠶桑方麵的,又向老人打聽知不知道長裏塘有個喂民歌的巧娣,老人說知道,前幾年有一長段對問,大家都來找巧娣,搜集民歌,天天叫巧娣唱民歌,錢梅子說,我說的就是她,她現在在哪裏,老人說,巧娣早幾年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