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3
史有成說,這裏的治安狀況非常差,人說是“莫地溝,胡子溝,不是搶,就是偷”。晚上漆黑一片,每天都發生一些治安案件。連出租車都不敢去,為什麼不敢呢?不但不給錢,還把你車上的錢搶光。
有人曾統計了一下,20年來,莫地溝被勞改、勞教的人員達130多人。
¥棚戶g,都審裏的瘡痕莫地溝不過是棚戶區的一個縮影,在遼寧,何止一個莫地溝呢!那破敗的棚戶區,就像城市裏的疤痕,讓城市的肌體流著膿、流著血、流著淚。
土生土長的阜新市副市長李明山,對阜新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他說:“阜新稱煤電之城,亞洲最大的火力發電廠,生產電的地方,可是棚戶區老百姓用電到什麼程度呢?晚上做飯的時候,電飯鍋做飯做不熟。小學生晚上回家寫作業,用的那白熾燈泡,裏麵的燈絲是紅的,電壓低,電網負荷不夠,日光燈打不起來。最典型的有一次,東山那個自來水水管壞了,應該誰來修呢?研究來研究去,最後說誰的產權誰來修吧!最後一查,這個管道是日本人修的,總不能請日本人來吧?!當時吃水到什麼程度?過春節的時候,棚戶區的老百姓都得買水,為什麼呢?自來水上不去呀!水壓低。外麵的人用大塑料桶,那種方形的塑料桶,用小驢車、手推車裝上,往棚戶區運,都形成一個產業了。”
原大連市副市長劉長德說:“可以這樣說,棚戶區的居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水深’,發大水就淹了,一下大雨,低窪的老百姓家裏,東西全泡在水裏。‘火熱’,出現火災,火燒連營,消防車根本進不去。一旦發生火災,隻能眼睜睜地啾著。”
鞍山市委書記穀春立說:“鞍山是一個移民城市,新中國成立之初,在‘全國支援鞍鋼’的號召下,幾十萬來自全國的建設者雲集鞍山,為了解決他們的居住問題,政府和企業蓋了一些簡易宿舍,後來就形成了大量散布於城區的棚戶區。這些房子的共同特點是,建築麵積小,建築密度大,建築標準低,居住人口密度大,老百姓對改善住房條件的願望越來越強烈。”
本溪市治沉辦的郭雅麗,從小就生活在棚戶區,是本溪礦工子弟,她說,“那時候每天你就聽吧,老鼠在天棚上跑來跑去,有時還嘰嘰喳喳打架。屋頂蟲子動不動就掉下來,有時還掉到你脖子上,嚇得你嗚哇亂叫。牆上被雨水和潮氣洇出了各種圖案,有時瞅著想什麼就像什麼。左鄰右舍家家都這樣,小孩不懂事,還比著看誰家的圖案好看。特別是雨季,雨水從門口、窗戶和牆縫淌進屋裏,你看吧,在房前屋後壘沙袋的,往房頂和牆上蒙塑料布的,用臉盆和水桶向外S水的。有的水都上炕了,老太太爬到炕琴櫃上坐著。山坡上的房子,人下山不注意,一腳能踩到房頂上。平時進到人家,有的就像進了塑料大棚。冬天門窗蒙上塑料防寒,一位80多歲的老人擔心房子倒塌砸人,每到下雨天,就不敢睡覺,坐著為兒孫們打更。”
沈陽大東區如意一路的佟師傅,住房僅有19平方米。兒子結婚後,小兩口的床放在屋裏北側;老兩口則守在房門口。中間掛一個布簾。佟師傅說:“一道布簾能遮擋個啥?放個屁都能聽到。夏天還好說,老兩口出去‘避一避’,晚點回來,給小兩口騰地方。大冷的天可就沒地方去了。”
在撫順虎西棚戶區,有一個低保戶,就一個人,生活很困難,夏天好對付,冬天就難了,買不起煤,取暖是個問題,冬天凍得實在受不了,他就想了個辦法,在自己家的院子裏挖了一個地窖,有4米深,爬梯子下去,冬天就睡在地窖裏。
阜新市文欣苑社區主任李莉說,她們社區搞過一次小學生演講比賽,一個孩子的作文這樣寫道:“爸爸在爺爺的門前壘個小房子,那是我的家;叔叔在爸爸旁邊壘個小房子,那是妹妹的家。”聽了,真都讓人落淚。
在本溪市溪湖區柳塘礦裏街,一排排日偽時期的房子就蓋在山坡上,有的瓦沒有了,就壓上油氈紙,有的門窗破損了,就釘上塑料布,山裏的風吹過來,掀起油氈紙或者塑料布,仿佛整個房子都在飄搖。
那裏居住的都是本溪煤礦的礦工們。老礦工袁林生的家在一排房子的把頭,有20多平米,裏麵住了5個兒女、一個老人和他們夫妻,一共是8口。房子旁邊就是廁所,冬天還算好,到了開春,冰雪一化,廁所的氣味撲鼻而來,吃飯的時候,別想細嚼慢咽,趕緊屏著呼吸扒拉幾口。到了夏天,臭味熏得人都頭疼,加上蚊蠅,連覺都睡不好。也許是天照應,後來這個公廁因年久失修,突然倒塌了。對那裏的居民來說,沒有廁所是件難事,但是對袁家來說,卻是一件幸事,老頭看中了這個廁所。為什麼?兒子大了,該結婚了。老人的大兒子叫袁永章,下鄉回城,安排到了市三建公司,當了建築工人,但是自己是蓋房子的,卻買不起房子,家裏窮啊!父親身體不好,母親沒有工作,平時就在家裏給人縫手套,手都磨出了繭子,也掙不了幾個錢。家裏窮得連肥皂都舍不得買,洗衣服就用灶坑裏的硝灰。老父親就去找街道,說小話,求人家,終於把廁所這塊地方給了他家。袁家老少樂壞了,有了這塊地,就可以翻蓋個小房子,有了小房子,兒子就可以結婚了。他們住的那塊是山坡,很陡,不但汽車上不去,就連手推車也上不去。但這難不倒袁家父子,老頭領著4個兒子,肩挑背馱,弄來碎磚頭、灰和沙子,買點木板和破舊門窗,把廁所清一清,墊一墊,那些原來的碎磚爛瓦也沒舍得丟,幾天工夫,房子就蓋起來,其實那哪能叫房子呀!就是一個棚子,就是一個窩。但是,就是因為有了這麼一*個窩,姑娘就可以娶回家。結婚那天,熱鬧啊!放了鞭炮,鄰居來祝賀、來趕禮。鄰居郭雅麗那時還小,但她清楚地記得,小屋裏有一個12吋的黑白電視,還有一個錄音機、一輛自行車,都是新買的。轉眼老大袁永章的兒子出生了,一家歡歡樂樂。可是,老人卻讓老大搬出去。為什麼?因為老二袁永範也長大成人,處了對象,正等著房子結婚呢!這房子,是老人領著兒子們一起蓋的,所有權不是老大袁永章的,所以,當老二要結婚的時候,老大必須搬出去。無奈,老大袁永章搬到嶽父家。老二袁永範在這裏娶妻生子。但是,老三袁永貴也成人了,他也要結婚了,沒說的,老二搬出去吧!於是老三在這裏結了婚。老四結婚的時候,沒讓老三搬出去,因為他們的爺爺去世了,他們的姐姐出嫁了,老四便在父母的對麵炕上辦了婚禮。
那時候,本溪老百姓口中有兩個詞:一個是“老倒”,一個是“倒區”,這兩個詞無論是《辭源》還是《辭海》,你都查不到。不過唐代詩人白居易的《晏坐閑吟》中使用了音同字不同的這個詞,“昔為京洛聲華客,今作江湖老倒翁。”“老倒”即潦倒、落魄的意思。
本溪市裏的人把彩屯、彩北、本溪湖、後湖、牛心台這些地方稱為“倒區”,雖然他們那裏也是城市,但就因為那裏是棚戶區,住的都是下崗的、貧窮的、沒文化的、土氣的、沒見過世麵、沒社會地位的“老倒”。這是一個帶有蔑視和侮辱性的稱呼,哪怕你也在市內的好單位上班,也會被人瞧不起。如果是小夥子,沒有姑娘和你談對象。如果是姑娘,雖然找對象不成問題,但也得把條件降得低低的。
棚戶區這塊傷疤,不僅在城市的身上,也在棚戶區老百姓的心上。
青年歌手謝雨欣有一首歌叫《老公老公我愛你》,其中的歌詞是“我的愛就是你,你知道我愛你,雖然你經常還會發點脾氣,因為愛你我不在意。家還不富裕,就讓我們去努力,我會讓你笑讓你歡喜,隻要你願意我陪你。老公老公我愛你,阿彌陀佛保佑你,願你有一個好身體,健康有力氣。老公老公我愛你,阿彌陀佛保佑你,願你事事都如意,我們不分離。”說心裏話,我對流行歌曲曆來不以為然,也聽不進去,尤其最後那句道白:“老公,我想住可以在家裏拉MB的樓房。”在我看來這樣的句子怎麼能寫在歌裏,哪有一點美感?可是,當我采訪了棚戶區,聽到棚戶區居民的講述,看到尚未改造的棚戶區,再聽這首歌和最後這句話,真的,我禁不住流淚了。
^郭英1?,那不堪鑼曾的往擧64歲的郭英田,1米88的大個子,本溪北台鋼鐵廠的退休工人。人說“官二代”、“富二代”,他是實實在在的“棚二代”。本溪剛解放那年,本鋼到處招工,他父親看到了,就從吉林來到本鋼,在一鐵,被分到動力車間。1951年就把全家從吉林接過來,剛來的時候,自己買的小房,不長時間這房子就要倒了,沒法住了,廠工會就給解決個小房子。
郭師傅有一個姐姐、兩個弟弟。母親身體不好,生老二那年得了產後風濕性關節炎,在床上躺了整整14年。那是三年困難時期,姐姐已經出嫁,父親到了農場,一個星期才回來一次,就他護理母親。郭師傅記得有一天晚上,母親喊他要喝水吃藥,他迷迷糊糊地下了地,抓點煤放上水,遞給母親。母親說這是什麼呀,罵他,這才醒過來,重給整藥。
郭師傅1968年下鄉,1971年回城,被安排到北台鋼鐵廠。26歲那年,姐姐給他介紹個對象,是本鋼的。要結婚了,可沒有房子,怎麼辦?父親就領他們弟兄幾個到處撿點石頭,脫點泥坯子,找點木杆子,就在院裏壓個偏廈子。蓋房那天父親的工友都來幫忙,一天時間就蓋完了,總共能有5平方米。
那時候結婚,隻要有個窩就行了,誰還計較多少平方米、什麼朝向的?又買了一個炕琴櫃,這是唯一的家具了。別說沒錢買,就是有錢買,也沒地方放。郭師傅把炕琴櫃墊得高高的,不高不行,人不但得躺在炕琴櫃底下,他還得斜躺著才行,個子太高,1米88呀!然後把炕燒幹,屋子糊上報紙,好歹也是新房。
1975年1月結婚,那天他借了兩台自行車,上女方家把她接來,大家就跟在後麵走,路邊的人都看。回來就舉行婚禮,自己家放桌,在鄰居家也放桌,一共放了十幾桌,放點鞭炮,算是很隆重了。
喜酒得喝上一天,因為鄰居都是三班倒,聽到信兒的鄰居也都來了。當時喝的酒名叫“混合酒”,其實就是勾兌酒。在商店買的,還得憑票。因為你結婚,所以國家照顧,給你點糖票、肉票、酒票什麼的,父母平時再攢一點,細糧都攢快兩年了。鄰居也都來隨禮,有給拿點肉的,有給拿點細糧的,有給拿點布票的,就等於送禮了。拿錢的,有拿一塊的,有兩塊的,最多有拿三塊的,基本上是全家都參加,聲勢挺大。
郭師傅3歲到的本溪,老鄰居們都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們那塊棚戶區裏他是第一個結婚的,都替他高興。晚上的時候,還在院子裏扯上燈泡,照著道兒,一直忙到晚上10多點鍾。婚禮很簡單,就是向毛主席像三鞠躬,再給父母鞠個躬。
郭師傅說,住那小偏廈子,挨煤煙熏是常事,頭經常昏昏沉沉的。有一天媳婦上夜班,就他自己在家,又困又乏。第二天父親起來,說是都幾點了還不起來,父親一推門,滿屋煤煙味,急忙把他拽外麵,放在院子裏,就那麼讓冷風吹著,過了好長時間,總算醒了過來。
那時候,也沒有“120”,也不知道上醫院,反正凡是被煤煙熏了的,就放在院子裏,活過來就算命大,活不過來也沒辦法。那時候,熏死人是常事。街道幹部其實也經常下來宣傳,教大家如何燒煤,尤其是壓煤的時候都注意什麼。但這也避免不了出事。
^“喵爺”的故擧本溪日報社有一位副總編給我講了一段他小時候的事情。
本溪有一片最大的棚戶區,叫轉山溝,就在平頂山的山坡上。本溪有一位老民政局長叫楊振華,他說1948年的時候,東北局往本溪派幹部,他從哈爾濱派到本溪,到本溪的時候是晚上,本溪高樓大廈,燈火第二天早上起來,高樓大廈全沒了蹤影,原來這些房子全在山上,高低起伏,讓人誤以為是高樓大廈呢!
這就是本溪的特點,本溪是山城。這位副總編說,小的時候,他就住在本溪著名的棚戶區轉山溝,這溝裏住了很多人家。因為常有人被煤煙熏死,所以一到冬天,晚上就有值班的,稱“喊夜”,也叫“喊爺”,到半夜前後挨家挨戶喊人、敲窗戶。但就是這樣,每年也還有人被煤煙熏死。
他還把這件事寫成文章,發表在報刊上。他寫道:轉山溝的房子大都是個人弄些磚頭、石塊一點點壘起來的,房蓋大都是油氈紙,簡易得很。這裏住的大多是煤礦工人和鋼鐵工人。這座城市靠煤礦、鋼鐵出名,當年那些打關裏來闖關東的小夥子,都是奔這來的。那時候缺人手,那些闖關東的來了,報個名,領套勞動服就是工人了。當上工人先是住獨身宿舍,千幾年找個媳婦就跑轉山溝抱窩生崽去了。在轉山溝金個窩簡單啊!